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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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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善宁被安全送回了公主府,谢谌目送她进了府门之后才转身离开。

        月上柳梢,皎洁的月光被树影遮得斑驳,街灯也稀疏,走在路上连影子都瞧不见。

        好在谢谌已经给荆阳递了信,此时他已经在惠宁坊外的小巷子等着,手里提着两盏巡夜灯,各个都是新点的蜡烛,明亮灼目,离着很远都能看见。

        谢谌掌心的汗意落了下去,他接过其中一盏,“走吧,回府。”

        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谢谌折腾了一天,又乏又累,早早便洗漱歇下,并提前嘱咐了荆阳,明日不出门。

        没想到还是早早被人敲门叫起,谢谌有起床气,却不会随便发泄,此时强压着火气拉开门,“什么事?”

        没想到候在外面的却不是荆阳,而是廷安侯房中的小厮崔四,他后退两步行礼道,“三少爷,老爷请您到松山堂去一趟。”

        松山堂是谢昌云和夫人赵氏所居的主院,谢谌往常只有年节时才会去请安,平时多半都是过而不入。

        谢谌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了。”

        崔四早习惯了他的冷淡,先回了松山堂。

        谢谌的院子在整个侯府最后面,离着松山堂很远,进门的时候,小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大家见他进来,齐刷刷地看过来,有人探究、有人不满。

        谢昌云和赵氏坐于上首,左边则是谢昌云的三位妾室,其中谢谌的生母董氏坐在最末,在谢谌进来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约是不满于他的迟到。

        谢谌只当没看见。

        右边则坐着谢家的男丁,世子谢谨没来,嫡次子谢议坐在上首,再之后,是庶出的谢诠和谢询。

        谢谌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然后给谢昌云和赵氏行礼。

        赵氏一向最看不惯他这端然自若的模样,想要斥一句,却被谢昌云拉住,“好了,既然人到齐了,夫人说正事吧。”

        然后又对谢谌点了点,似是警告,“你也坐。”

        谢谌行三,比谢诠和谢询都年长几岁,可这两人没有半点起身让位的意思,谢谌并不在意,走到末位坐下,陷进扶手椅后再未发一言,半点都不关心到底为何而来。

        对面的董氏却是好争先的性格,看他这逆来顺受的模样,自是气恼不已,却不敢在赵氏面前挑事,只得恨恨地将话咽下去。

        谢议素来吊儿郎当,此时当着谢昌云也没什么正形,他不等爹娘先开口,抢先问道:“娘,这么早就叫我们来,到底什么事啊?”

        赵氏嗔怪地看他一眼,“就你着急。”

        谢昌云也看向赵氏,“夫人,说吧。”

        赵氏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封精致的帖子展示给众人,“昨日,宫中送来一封请柬,邀世子和阿议同去,世子忙碌,已经推拒了。我和侯爷想着,阿议孤身难免寂寞,你们几个小的也长大了,若是想去,母亲也能替你们安排。”

        这话说得颇具主母风范,包容又大方。

        谢议听完却是不大满意,第一个出声,“就这么一点小事,还要特地把我们叫来。总不会是什么写诗对对子的宴会吧?娘,我可不想去!”

        赵氏瞪他一眼,“娘不是说了,是宫里的帖子。”

        宫里?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众人心里都不免有些犯嘀咕。

        谢家虽是侯府,但在这京城,几乎算得上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此时又怎么会有宫里的宴会相请?

        谢议性子最急,“哎呀,娘,都把我们叫来了,还卖什么关子?直说不行吗?”

        赵氏看向谢昌云,谢昌云点点头,“他们也都大了,夫人直说罢。”

        赵氏这才开口,“帖子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宴会不仅邀了京中各家贵女,还给各家公侯世子都下了请帖,到时候,永安公主也会到场。”

        这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毕竟永安公主生辰宴会刚过去没多久。

        当时谢家是无人收到请柬的,如今再办宴会,谢家也有了请柬,想必是上次的人不能让皇后和公主满意?

        赵氏说:“你们也都该是到定亲的年纪,多出门应酬,也没什么不好。”

        往日有类似的交际,赵氏都可着自己儿子。

        这次松口,一是因为世子谢谨刚定了亲,实在不好出面。

        二来也是明白,皇后娘娘多半是看不上他们廷安侯府的人,那么把这几个庶出的放出去见见世面,至少能博一个爱护庶子的名声。

        一家人没谁不知道赵氏心里在想什么。

        但即便如此,能结交到别家的公子小姐,也是美事一桩。

        众人的小心思滴溜溜地转起来,惟有谢谌枯坐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董氏最见不惯他这幅无欲无求的样子,眼见那边已经阿谀奉承上了,此时也不得不替自己的儿子争上一争,“侯爷,夫人,三少爷也快及冠了,您看,要不这次就给三少爷一个机会?”

        谁知,谢议第一个出声拒绝,“老三木头似的,我疯了么带块木头陪着!”

        董氏赔笑,“二少爷说笑了,他毕竟年长些,跟在二爷身边,能给您挡酒,若有什么别的使唤,他也能做。”

        这倒也是,谢诠和谢询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又矮又瘦,若是带出去,指不定谁伺候谁。

        谢议开始犹豫,赵氏却在这时冷冷出声,“就老三那个性子,还指望他去宴会上结交吗?”

        谢谌是府中第一个庶子,他的年纪就是赵氏的逆鳞。

        董氏只顾着讨好,把这茬忘了,再想补救,却被赵氏冷冷地扫视一眼,顿时微张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其他两个妾室暗自窃笑她自作聪明,谢诠见缝插针,“儿子们年少,还是全凭母亲做主。”

        赵氏心里稍稍舒服些,想了想,说:“阿诠也快十八了,这回就你跟着阿议出门吧。”

        “是,谢母亲抬爱。”

        赵氏拍板决定,谢昌云也没什么意见,跟着便是数不尽地恭维和嘱咐,董氏眼看着,羡慕得眼睛通红。

        虚伪的热闹如阳光下一戳就散的泡沫,谢谌厌恶,却又无法离开。

        好不容易谢昌云说了一句,“好了,都散了吧。”

        谢谌第一个起身离开,董氏小跑着追出来,母子两人穿过一座拱形门,“你站住!”

        谢谌顿住,回身看她。

        董氏扬手就是一巴掌,但谢谌偏开了,这巴掌只打到了脖子上,留下一片通红。

        谢谌的眸色倏地变暗,董氏被他盯着,竟忍不住发憷。

        但惧怕和心虚很快被怒意侵袭,她质问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的亲娘!”

        谢谌没说话,眸中戾色却是散去不少。

        董氏也稍稍平静下来,一副怒气不争的模样,“方才你在干什么?就任由她们欺负我、排挤我,谢谌,你什么时候才能为我想想!”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抱怨着自己在府中到底如何艰难。

        谢谌不为所动,只冷漠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有人来了。”

        董氏立刻擦干眼泪,换上笑容回头。

        婀娜杨柳轻拂,哪里有人。

        董氏深呼一口气,想找谢谌发难,不想他早已不见了踪影。

        无奈,她愤恨地跺了跺脚,不再理会,转身回自己院子去了。

        而那边谢谌也已经回了房,荆阳端来早膳,又见他脸色不好,并未打扰,想要悄悄退下。

        谢谌却叫住他,“等等。”

        荆阳停住,“公子?”

        谢谌指了指那边书桌,“《诗经》上压着一根玉簪,你拿来。”

        荆阳不明就里,替他拿过来,这玉一看就名贵,他双手捧着交给谢谌,“公子,给您。”

        谢谌却并没有伸手去接,他捏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赏你了。”

        荆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谢谌不是没给过他东西,可多半是一本书,或是一把扇子,要么就是几两碎银让他去街上逍遥一番。

        可这玉……

        荆阳连忙摇了摇头,“这实在贵重,属下不敢收。”

        谢谌却不容拒绝,“出去吧。”

        荆阳只得收下。

        眼看他带门离开,谢谌指尖一松,将粥碗推开,曲起右手食指,坚硬的骨节按在眉心,酸痛的感觉能让他保持清醒。

        -

        两日后。

        这次的宴会依旧在宝津园举办,香车宝马再度塞满一整个街巷,稍有不同的是,这次帝后同坐,一旁还有一个年轻明艳的少女。

        不用说,定然是永安公主了。

        已经到达的宾客连忙上前请安,“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林皇后笑着抬手,“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宾客分男女入席,很快便坐满了殿内的长条桌,皇帝宣布开席。

        丝竹悦耳,舞姬也身段曼妙,今日宴会邀请的都是年轻人,在帝后跟前却难免拘束,此时多半垂着头,不敢看表演也不敢说话。

        林皇后见状,笑着看向身边的皇帝,“陛下,你瞧,咱们在这,他们多拘束啊。”

        皇帝赞同地点点头,“咱们先走,这些孩子也自在点。”

        说完,帝后起身,宋善宁也想跟着站起来,皇后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善善,你替父皇母后好好招待这些贵客,你们年轻人在一块,话题也多些。”

        皇帝也附和道:“善善乖,听你母后的。”

        于是,宋善宁只得钉在原地,目送着帝后离开。

        底下人跪倒一片,宋善宁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强行压下心头的不满,终于开口说了今日宴上的第一句话,“诸位不必拘束,都起身吧。”

        “是。”

        宾客都回了自己的位置,歌舞乐伎重新开始表演,有年轻公子被吸引目光,又碍于今日这场面,只敢偷偷看上一两眼。

        宋善宁自顾自地吃东西,根本没心思注意他们在做什么。

        皇后留下的婢女釉玉却在一旁低低地汇报:“殿下,穿着墨蓝衣裳的是永昌侯府世子,方才偷看了十四眼殿外的乐伎。”

        宋善宁:“……”

        一个个排除到最后,惟有两个人一眼都没有偷看。

        一个是惠国公嫡长子钱兴为,一个是晋国公嫡长孙楚经略。

        釉玉谨记林皇后的命令,“殿下,娘娘吩咐过,您可以与这两位公子多亲近些。”

        宋善宁凝神在大殿里逡巡,似是在找人,并未理会。

        釉玉无奈,重复道:“殿下,娘娘吩咐……”

        宋善宁冷不丁出声,将她后半句话打断,“那两个是谁?”

        釉玉一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那两位应当是廷安侯府的二公子和四公子。”

        原来谢家的人。

        宋善宁并不意外谢家人在此,她只是奇怪,为何来得不是谢谌。

        原本今日宴会,林皇后只邀请了京中各公府和新晋的侯爵府,像廷安侯府这样的门楣根本入不得眼,还是宋善宁冷笑着讽刺了几句,林皇后才又给其他侯府补发了请帖。

        宋善宁特意让各府都邀请两个,就是因为她早知道谢家世子已经定亲不会来,而谢谌在府中行三,名额下移后,应当是他陪着谢二少出席。

        不想来得竟是谢家老四。

        怪不得找了两圈都没看见谢谌的影子。

        宋善宁蹙起眉,看着坐在角落里的谢家兄弟,忍不住猜想谢谌没来的原因,难不成是生病了?

        釉玉还在絮絮叨叨,“殿下,且不说廷安侯府门楣太低,就说那两人,都不是老实的,二少爷谢议光是舞姬就盯着看了两刻钟,更别说……”

        但宋善宁没耐心听完,在知道谢谌没有出席之后,她骤然失了兴趣,起身便要离开。

        釉玉连忙拦住,“殿下,您不能走。”

        宋善宁碍于她是皇后的人,不会当众给她没脸,但脸色仍旧不大好看,冷冷反问:“去更衣也不行?”

        釉玉被她的冷眼看得心怯,不敢再拦。

        宋善宁脚下生风,很快消失在殿内。

        碧螺和银梭都是公主府的人,并未随她进宫,此时她身边的婢女都是从前皇后身边的人,虽说已在宋善宁身边伺候,但更听旧主的话。

        眼见她都要走出大殿,连忙小声劝阻,“殿下,您此时若是离开,皇后娘娘那边不好交代啊。”

        宋善宁充耳不闻,绕过假山水榭,眼见就要走到重华门。

        忽然一阵脚步声起,身后的婢女随从立刻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林皇后身着凤冠礼服,面容严肃,不怒自危,“釉心,你们先下去,命人将自己守住,谁也不许进来。”

        “是。”

        两边的婢女随从依言退下,繁复华丽的廊下只剩母女两人。

        林皇后冷厉的目光在宋善宁身上缓缓扫过,再压不住滔天怒意,“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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