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愚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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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善宁沉默半晌,屈膝跪了下去。
林皇后沉声问道:“你可知道错在哪?”
宋善宁不答。
林皇后看着女儿倔强的样子,沉沉叹了口气,“你不想嫁进那些高门大院,想嫁一个能为你掌控的男人,你想要自由,是不是?”
宋善宁默然片刻,没有否认,“是。”
林皇后却是冷笑一声,带着些许的薄怒,“善善,你当母后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父皇对你有恩,可是母后呢?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拼了命给你一个身份,让你作为金枝玉叶尊贵长大。可你只想到你父皇,却不愿意帮帮母后?”
“你忘了,母后才是你的亲人,父皇,不是。”
说着,她忽然蹲下身来,扶住女儿的肩膀,永远挺直的脊背弯出一道弧,怒意转化为无尽的失望和祈求,“善善,不为了你弟弟,只当为了母后,为什么不能妥协一次?”
宋善宁那双肖似林氏的眼睛停在她的面上,而后缓缓下滑,落到她握着自己肩膀的手背上,许久,才终于问了一句,“母后,当初那些人逼你嫁到襄州的时候,也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襄州”两个字一出口,林氏心神大震,涂抹着名贵艳丽口脂的嘴唇都隐约发白。
在进宫前,她曾被迫远嫁到襄州,也就是那时,怀上的宋善宁。
那是她一生最屈辱、最忌讳的事。
林氏唇齿轻颤,扬手,狠狠一巴掌掴到她的脸上,“混账!”
跪立的宋善宁一下子被打偏了身子,跌坐在地上,林氏下意识想扶,却终究没有伸手。
宋善宁狼狈地跌在一旁,脊背却没弯下半点。
母女俩再度不欢而散,林皇后起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釉心走进来,将宋善宁扶起来,“殿下,您没事吧。”
宋善宁低声道了一句谢,拂开她的手,顺着重华门出了宝津园。
林氏那一巴掌实在不算轻,宋善宁回宫的时候,整个左脸都肿起来了。
宫女见状大惊,忙要去找消肿的药膏,被她拦下,“父皇呢?”
立刻有人到延福宫打听,一刻钟后回来禀报,“回殿下,太子殿下正在延福宫,陛下应当是在考校太子功课。”
宋善宁将自己蜷在美人榻上,抱膝坐着,好似没听见似的。
“殿下?”小宫女叫她一声,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宋善宁这回终于有了反应,愣愣回神,“把药放下,出去吧。”
都知道她的脾气,没人敢再劝,小宫女放下东西走出去,宋善宁忽然又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呢?”
小宫女不明所以,老实回答:“回殿下,也在延福宫呢。”
宋善宁扯了一下唇角,“原来是这样。”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也……挺好的。”
-
翌日晨起,宋善宁谁也没有知会,戴着帷帽,独自一人出了宫,回了她的公主府。
还记得幼时,皇帝给她赐封号赐府邸的时候,她还在皇帝跟前闹了好一通,天真地问:“父皇是不是讨厌我,想把我赶出去。”
皇帝失笑,双手勒住她的腋下,举在半空荡了一圈,然后将小小的宋善宁团进怀里,“傻姑娘,你永远是父皇的女儿,这里是你的家。”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少住在后宫,反而这座空落落的公主府,成了她久久的家。
宋善宁回公主府第一件事便是睡了个天昏地暗,以至于等晚上碧螺看到她脸上的伤时,红肿已经褪下,换成了淤青。
碧螺和银梭吓了一跳,连忙找了府医过来,又是滚鸡蛋又是用药,但也用了五六日才把痕迹尽数消除。
这几日里,宋善宁几乎都是关在房间里不愿见人。
碧螺和银梭虽不知道当日宴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掌掴宋善宁的,除了皇后不作其他猜想,如此一来,到底为何闹成这样也很好猜了。
于是,这几日派出去监视谢家的人虽屡有回话,但是都被两人压下,怕触霉头。
直到第七日用早膳时,已经完全康复的宋善宁冷不丁问道:“谢谌那边如何了?”
碧螺和银梭猝不及防,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宋善宁如何不知道她们想什么,笑着一人赏了一记爆栗子,“我没事了,有什么消息,直说便是。”
碧螺推推银梭,给她使眼色。
银梭看着宋善宁的确恢复如常,便回禀道:“回殿下,这几日,谢谌那边一次都没有出过廷安侯府。”
宋善宁惊讶道:“一次都没有?”
银梭点头,“是。后来奴婢也让人到谢谌常去的马场、书铺、酒楼茶铺,全都探查过,还有窦府也有人蹲守,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由此可见,他应当是真的没有出来过。”
宋善宁蹙起秀眉,嘀咕道:“都七八日了,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装哪门子娇小姐?”
碧螺和银梭也觉奇怪,碧螺问:“会不会是病了?”
宋善宁一下子想起那日出席宫宴的谢四,“或许真是病了。”
-
谢谌已经一连十日没有出府了,不仅荆阳觉得不对劲,就连董氏也派人来打听过几次,问他是不是不小心惹怒了窦承,要不然怎么这几日都没有叫他去学武?
谢谌一应敷衍了回去,不愿多说。
但实际上,他不出门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躲宋善宁。
虽然不知道宋善宁如此主动撩拨意欲何为,但他却知道这女人在廷安侯府外面的安了人监视,就连大街上也有许许多多的暗卫在捕捉他的行迹。
谢谌实在没心思和一个娇贵不知苦的小公主斗智斗勇。
干脆一劳永逸——不出门。
久而久之,她的热情消退,他目的也就达成了。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必须要出门去做,窦府那边也派人知会过。
惟有一点不好……
“三少爷,您在吗?”崔四站在廊下,恭敬福身,“侯爷请您过去。”
谢谌翻一页书,竭力压住心里的烦躁,好半晌才出声,“知道了。”
这已经是十日内,谢昌云第七次唤他过去了。
或许第一开始还有正事,后来几天也不过是把他叫去训斥一通,解解气罢了。
谢谌合上书册,连家居的常服都没有换,只重新梳洗了一遍,才慢吞吞地往松山堂走去。
到了松山堂,谢谌立在门口,等婢女进去通报,没想到那婢女去而不返。
谢谌只在廊下站着等。
虽说眼下还算是春日,但这四月中旬的太阳也颇毒辣刺眼,谢谌虽已寻了阴凉处立着,但扣得一丝不苟的领口处还是沁出了些许的汗意。
无奈,他只得再往一旁挪动几寸。
没想到,一道娇小的影子忽然从远处跑来,穿过长廊,正好撞到谢谌的后背上。
谢谌只顾着看阳光,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猝然被撞个正着,整个手臂都酸麻一片。
他回头,却是他的妹妹,侯府二姑娘,谢愉。
谢愉是赵氏嫡出独女,今年刚十五岁,脾气却不怎么好。
明明是自己没看路,抬眼看到谢谌时,却是捂住额头先发制人,“你没长眼睛啊!”
谢谌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挪开几步,并未搭理。
谢愉却气愤自己被谢谌忽视,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恶狠狠地嘲讽道:“看你这皮糙肉厚没有一点眼力见,怪不得阿爹阿娘厌恶你,连董氏那贱婢都不喜欢你。”
说完,她又伸手使劲推了谢谌一下,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屋子。
谢谌没有防备,趔趄两步,方才酸麻的手臂磕到廊柱上。
明明该是很疼的,可他好似无知无觉,对于她如此赤裸的蔑视也毫无反应。
一旁扫地的粗实丫鬟见他这样子都忍不住想:怪不得府里这么多庶出,三少爷最不得宠,就这木头似的模样,还不是活该。
而内堂里却很快传来小姑娘娇滴滴的哭诉声,“阿爹,你看我的额头,疼死了,都怪谢谌故意撞我!”
和面对谢谌时,简直判若两人。
跟着,谢昌云中气十足的骂声也传来,“去!把那孽子叫进来!”
谢谌却甚是平静,他撩开门帘走进去,任由谢昌云把积攒的怒火尽数发泄在他头上。
说来可笑,谢昌云虽是这一家之主,在这侯府里,却也要看旁人脸色行事。
赵氏出身高门,岳舅都是依仗,纳几房妾室已算挑衅,终究是不敢对赵氏发火。
嫡子嫡女更是心肝宝贝,两个庶子又常在书院上学,不常回家。
三房妾室一个比娇气难哄,说一句就要哭,得不偿失。
惟有这个木头似的庶子,是个再好不过的出气筒。
对于这一切,谢谌早已习惯,或许说是木然。
等谢昌云骂够了,口干舌燥地发号施令,“滚出去罢,朽木不可雕,说了也是白费口舌。”
紧握的手指终于松开,谢谌起身走了出去。
谢昌云骂了足有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升到正空,愈发刺眼。
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谢谌下意识伸手遮了一下眼睛,等放下时,却恍然见到庭院里多了一道不该出现的身影。
谢谌倏地怔住,以至于都忘了称呼,“你……怎么会在这?”
宋善宁看着他,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闯进来的。”
她仍是如此嚣张。
可谢谌此时竟然不甚厌烦,反而对她这般行为生出几分羡慕。
他又问:“闯进来做什么?”
宋善宁这回过了很久才答。
她弯了弯眼睛,笑道:“当然是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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