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河阴
“不多,但也是有的。”云行暮起身,帘幕招摇,串珠泛着冷清清的光,有些晃眼。
越宿微回想着刚刚一瞥而过的眼神,手指勾了勾。挣扎又沉没,如同水中落叶飘飘荡荡,引诱着他再推一把,看看是何模样。
不行啊。
他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了一颗魔心,还是有别的因由。他明明可以用更激烈的方式,毕竟他向来不喜欢等待。他抛弃的东西,却不知何时已经留下烙印,直至如影随形,拉扯他的选择,让他在云行暮的眼神里不得不败退。
可他反而更想把这个人拉入更深的泥淖,倘若挣扎也成为徒劳,他的师兄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态?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
广城是去海波沈处的必经之地,若绕路必须进入楚家地界。楚家管理严格,二人无意招惹麻烦,决定还是取道广城。
“若要出城请先去道府领取玉牌。”
“明明是道府的错,却让我们这些散修去收拾烂摊子?哪有这种道理?”粗犷的声音饱含怒气,质问看守关卡的城卫军∶“广城本该莫家轮值,却迟迟不见人影,道府无人,这才失了先机,现在竟然还要用玉牌才能出城?蓟城道府的正经修士呢?他们怎么不去支援?难道非要让魔灾扩大,任凭魇鬼污染广城的土地吗?”
“对不住。”士兵只是普通人,面露难色却毫不退让。
汉子握紧拳头,又不甘心地松开,怒道∶“我去道府问个明白!”
不多时,那人回来了,看了看关卡,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突破。
“这位兄台,你也要去广城吗?”越宿微颇为和善地问道。
汉子打量他一会儿,道∶“怎么?”
“我和师兄要完成今年的猎数,又恰好滞留蓟城,不如我们三人组队,去道府接个任务,一同前往广城?”
“……就你们两个?”那人犹豫一会儿,想到老大交代的事情,还是狠了狠心道∶“……那去看看吧。”
语气颇为勉强。
越宿微笑笑∶“兄台不必如此,入广城地界我们便分开行动,绝不拖累你。”
云行暮隔着帷帽,淡淡看着越宿微的表演。
到了道府,留牌处几乎全是前往广城除魔的任务,人数要求皆在三人以上,也难怪汉子考虑是否要冲破关卡。
修者每年都有除魔的数量要求,由玉牌记录,并有道府考察,若两年以上未完成指标,需三年双倍完成方可重新得到修者的身份,期间等同常人,不得享有额外便利。越宿微解释说他们二人考察期将近,时间紧迫,才不得不前往广城。
看这留牌处的任务,像是要把除魔任务全然交给散修了。
汉子在任务上逡巡好一会儿,看到“明灯授秽”,有些举棋不定。
“明灯授秽”,和一般除魔任务不同,它要求接受任务的修者立下生死契,不成功便成仁。因为这个任务需要深入魔灾放置净华灯,而在此过程中,修者极易被魔气浸染。魔灾中不存在堕魔,只会有连魇鬼都不如的妖邪。生死契的作用便在此,一旦被魔气侵袭,此人会立即毙命。
这个任务也有人数要求,但只要小队一人完成即可。
“就这个吧。”一只手取走了玉牌,汉子愕然地看向说话者。
他正准备放弃,没想到越宿微竟然直接取下了玉牌。即便如此,若是心境测试不通过也是白搭。汉子愁苦地想,罢了,那批货能救回多少救回多少吧。
“明灯授秽”接者寥寥,不仅因为生死契的缘故,还有对心境的要求。有能力者不屑于这种任务,能力浅薄者又难以完成,可以说,这个任务只是摆着看的。
可有净华灯,就能打个时间差,把那批货救出来。若是普通的除魔任务,能拿出一半货都谢天谢地了。
汉子搭上灵石,灵气毫无波动,看来这人的确有几分本事。
越宿微也覆手在另一块上,澄澈的光泽如同镜面,无一丝杂质。
他站到云行暮身边,露出几分浅淡的笑。全然不顾他人眼光,牵住云行暮的手,贴近他的耳边,悠悠道∶“去吧,师兄。”
冰冷的指尖颤动,像是在拒绝,又仿佛是乱了心弦,魔气猖獗。
帷幕模糊了面貌,清冷的目光却如此清晰的落在越宿微眼前。
云行暮没有说话,把手放在灵石上。耳边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远去,本该被勾出的心魔不知被什么遮掩住,万籁俱寂中,只有手指交叠的触感无比清晰。
手下的灵石没有变化,越宿微不知何时已放开他的手。汉子眼神颇为复杂,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越宿微在客栈时已伪好二人身份。云行暮蜷起手指,像是在出神。
“我叫琼玉,不知二位作何称呼?”汉子缓了语气,虽然这两人一个灵力衰弱,一个看起来身体不大好,单就心境来说,就比客栈那些人好了不知多少。
“宿离。这是我师兄,慕阴。”
云行暮道∶“幸会。”
琼玉抱拳,道∶“先前多有得罪,多谢二位海涵。”
“无妨。”越宿微问道∶“这关卡可是今日才设立?”
琼玉气愤道∶“蓟城抽不出人手,就强制闭锁城门,让散修去接任务。什么抽不出人手,我看就是他们世家懒得管罢了!”
“慎言。”越宿微已经看见关卡,提醒道。
琼玉突然咂摸出一点不对味。这位宿离兄弟,好像和刚开始那副温柔的样子不大一样了。
“放行!”
琼玉把玉牌收回去,一挥马鞭,很快便把那些人甩在背后。
“广城凶险,我有一枚流鬼珠,如果二位不嫌弃,就和我同行吧。”琼玉道。
“琼道友好意,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难怪这人敢只身闯魔窟,原来是胸有成竹。
能拿出流鬼珠的人啊……
越宿微笑笑,没多说什么。
“流鬼珠虽可抵御魔气,庇护范围却有限,你们二人不可离得太远,待完成猎数便离开吧。净华灯我去放,你们安心离去即可。”琼玉以为他是不知道流鬼珠的效用,又强调了一番。
“我和师兄在山中修行日久,道友费心了。”越宿微恢复了那副和善的面貌,道∶“但生死有命,修行在己,无论怎样,我们是要闯荡一番的。”
想来是还未见过魔灾的恐怖。琼玉暗道。罢了,到时候多看顾一二,总不能让这二人葬送在那里。
琼玉点点头,又听见他问道∶“琼道友为何要前来广城?应该不是为了完成猎数吧?”
这没什么不能回答的。他道∶“有一批货折在广城了。”想到这事他就生气∶“本来是顺利抵达广城准备押运到别处,谁知道轮到莫家协派人手时主家遇袭,又偏偏这个时候魇鬼入侵,虽然人都疏散了,货却落在那里。蓟城相隔不远,却推三阻四,说还需要留守观察,等待各家增派人手前来控制局面。我等了三天,实在等不了了,等他们派人来,广城都变成死地了!”
“如此这般,确实可恶。”越宿微评价道。他掀帘朝内看了一眼,又放下来。
云行暮的伤还没有好,表面上虽然看不大出,内里却阴寒缠骨,人也变得嗜睡了起来。
“你很关心你师兄。”琼玉看到他的动作,说道。
“我和师兄相依为命,他身体不好,多照顾一二是应当的。”越宿微半真半假道。
“好……好啊。”琼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道∶“若天下人也这般赤诚待人……该有多好。”
越宿微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琼玉更认定他们师兄弟二人涉世未深,自觉重担在身,定要护他们周全。
越宿微把他的转变看在眼里,一抹兴味转瞬即逝,他有了个好主意。
又赶了一段路,已经模糊能看见天边翻涌着黑云,风也大了起来,仿佛在酝酿一场暴雨。
“这雨有古怪!”琼玉皱眉,道∶“魇鬼不喜雨水,这里怎么会下雨?”
越宿微看看天色,沉吟道∶“也许是有别的修者。”
“……希望如此吧。”琼玉忧心忡忡。
再走近些,泥土的腥味和草木清香交织而至,缠绵的雨丝突然变得急促,很快耳边只余水珠溅落的残响。
“这雨太大了!”琼玉的声音在雨中有些失真,“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论急没人能急过琼玉,可是这番景象实在反常,暴雨中没有魔气,浓如墨色的云却一动不动,他明明感觉到有风。
厚重的雨幕抹去了天地的界限,一切都黑沉沉的,看不分明。
“那里有座庙。”越宿微示意他去看,琼玉抹了把脸上的水,什么也没见着。
现下也无暇考虑太多,琼玉顺着他指的方向驱车,很快便看到一座破破烂烂的青瓦小庙。
庙里灰尘飞扬,蛛网成结,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琼玉生了火,看到越宿微和他的师兄进来,道∶“不知这雨何时能停,这庙也忒破,只有这一块没有漏雨。”
越宿微道∶“马死了。”
琼玉看他面色不像作伪,不知为何,从看见雨时就有的那种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他问∶“怎么死的?”
越宿微道∶“七窍流血。”
“可是中毒?”琼玉站起来,隐约知道了答案∶“……是雨?”
越宿微不置可否,收拾了个干净地方,拿出马车上的软垫铺好,才拉着云行暮坐下,自己倒是不讲究,随意揽袍而坐。
“你……”云行暮只说了一个字,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就感动了?”越宿微附耳道∶“师兄?”
云行暮静静看着他,像是毫不在意他的恶劣,也用气音道∶“作弄人好玩吗?”
“这可不是作弄,”低低的笑声携着温润的气流抚弄耳垂,他轻声说道∶“你知道的。”
他指的是那个交易。
“那可怎么办,我还没有同意呢。”云行暮淡淡道,眼神明晃晃地表示某人是一厢情愿,与他无关。
“这话可真叫人伤心。”越宿微摇摇头,放开了他。
“宿离道友……?”琼玉从门外走进来,便见二人距离极近,氛围又极为古怪,平白让他感觉自己不合时宜。
琼玉道∶“我去周围看看。”
琼玉的背影消失在廊柱之后,越宿微笑容渐深∶“被误会了呢,师兄。”他诚心发问∶“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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