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秦慨把黑瞎子刚才的话当了真，担心这人再毫无征兆地拿那块石雕圆盘对付她，一路上紧紧贴着甬道另一边，恨不得把半边儿身子都挤进砖墙里去。

        黑瞎子倒是一直老老实实走在旁边，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走出一百多米，尽头又分出两条岔路，秦慨停在当中，盯着黑漆漆的门洞看了几秒才笃定地拐到左边去，而跟在后边的黑瞎子却仿佛早就有了决断，脚下步伐没有丝毫凝滞。

        这点时间差非常微妙，秦慨专心看着前路，根本没注意到，只听见他冷不丁地问：“秦老板，你看见了终点是什么地方吗？”

        “没有，”秦慨否认得很干脆，说：“路尽头除了雾就是雾，到后来还冒出只小鬼抓我胳膊，再然后，我就被您捏醒了。”

        秦慨面无表情，但最后半句话说得多少有点咬牙切齿。

        黑瞎子笑了一下，自觉自动地略过了她后边的控诉，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

        秦慨笃定，侧过头警觉地盯了一会这人，还是不放心地继续补充道：“我犯不着骗您，黑爷，您可别再惦记着拿那石雕往我身上使。”

        “诶，秦老板，我没那意思，”黑瞎子一脸无辜地抬了抬手，给她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过了一会又颇有些在意地反问道：“你刚刚说看见了小鬼？”

        他说着，抄在裤兜里的手下意识地捏着枚小物件在指间一转，心底陡然冒出了个新的念头。

        “没错，”秦慨不知道他的心思，点头说：“反正感觉挺邪乎的，模样跟那钟馗捉鬼图里的小鬼长得差不多。诶，黑爷，难不成这儿是钟馗肉身的墓？”

        “扯淡，”黑瞎子一下乐了，抬手往她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说：“读过书吗秦老板？古书上记载钟馗是唐初生人，一汉一唐隔着几百年呢，两下里远到姥姥家去了。”

        “啧，”秦慨摸摸头发，翻了个白眼说：“你他娘的才没读过书呢，我那叫调节气氛，你不觉得这路修得太膈应人了吗？”

        黑瞎子这回倒没再挤兑她，扶了扶墨镜，表示相当赞同。

        算上开头，他们已经走过了四个岔路口，就越发能感受到这里的怪异。尽管甬道里使用的仍旧是相同的青石板和青石砖，但每一段的长度、高度却始终没个统一，最长一段有两百多米，最短则不过三十，墓顶高时足达两米，俩人都能舒舒坦坦地直着腰板儿赶路，到矮时，也就是他们现下正爬着的这段儿，从头顶到地面满打满算一米二，跟特么老鼠洞似的。

        秦慨开始还嘟嘟囔囔地骂人，说这铁定是哪个缺德玩意儿扔骰子干出来的活计，到后边也没了张嘴的劲儿，只感觉左肩膀几乎疼到发麻，恨不得趴地上匍匐前进。

        不过好在这段路并不算很长，秦慨咬着牙钻出来，正叉着腰顺气儿，无意中看了身后这段通道一眼，心底猛地一突，一下想起了之前爬过的那条专供蛇人出入的隧洞，扯着黑瞎子说自己脑子里这邪门幻觉不会是要把他们引到蛇人堆里去吧？

        黑瞎子听完就摇头，解释说：“那帮蛇人的尸身都聚集在祭坛之外，是没有资格到内部来的。”

        秦慨看他说得笃定，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再往前，这条路上就不再有任何岔口了，甬道笔直，比之前走过的任何一段都要高阔宽敞，一直连接到尽头那道气派的拱形门洞，里头黑漆漆的照不见东西，应该是间面积不小的墓室。

        秦慨这下眼睛都亮了起来，兴冲冲地就提着灯往里走。

        黑瞎子慢慢地跟在后面，说：“秦老板，你不会真跟那条白蛇有什么渊源吧？”

        秦慨正在看砖面上的浅浮雕，闻言忍不住丢过去一个白眼，说：“我特么谢谢您，我属猴，跟蛇可一点儿不沾边儿。”

        黑瞎子笑了，又说：“那你们家——”

        秦慨瞪他，“我们家也没人属蛇。”

        跟黑瞎子这么一来一往扯闲篇儿的工夫，秦慨把两侧墙壁上的内容看了个大概，总体来说就是几幅描绘富贵奢华生活的图景，还掺了些带吉祥寓意的纹样，着实谈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秦慨不再细瞧，走进了门洞里，提起矿灯往四下里照了照——

        饶是她在甬道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到现下真正瞧见了，也还是忍不住觉得震撼，与此同时，又在心里念叨果不其然，外头那些布置全是障眼法，这儿他娘的才是整座地宫真正的冥殿，真正安放墓主棺椁的地方。

        这间冥殿大约有六十平米，结构上圆下方，四面有彩绘壁画，正中央放置一口巨大的汉白玉石椁，椁壁上各有表现宴饮、出巡、骑射、乐舞的精细石刻，椁座雕双层莲花纹，下压八只白玉青狮。

        石椁一左一右摆有两盏鎏金青铜灯，铸成了梳着双髻的宽袖宫女模样，娇娇怯怯托着一盏宫灯，五官神态惟妙惟肖。

        黑瞎子走过去，伸手在灯盘中一揩，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是用鲛人脂炼出的灯油。”

        秦慨刚在东南角点起蜡烛，听了他的话，也凑近了些，果然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萦绕在鼻尖，在这空气污浊的墓室里显得格外让人舒心。

        “传说鲛人膏制烛，万年长明不灭，这他娘的都赶上秦始皇陵的排面儿了。”

        秦慨咋舌，拿了灯去照，发现油脂表面结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但灯捻子还完好，于是掏出把折叠匕首，小心地刮掉上面的杂质，用打火机一点，火苗就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两盏宫灯都被点燃，整间冥殿就亮堂了许多。

        秦慨借着光去看壁画，由左至右依次叙述了墓主人是如何受赐封王，如何郁郁留在京都多年，之后偶然一次外出游历，又是如何与白蛇神在山中结缘云云，故事俗套得不得了，光是翻翻民间的志怪小说，就能找到百十篇类似的情节，秦慨只看了几眼就丧失了兴趣，回到了石椁旁边。

        比起木椁，石椁压盖就免了打棺钉这一步，秦慨从背包里抽出伸缩撬棍，顺着接缝插进一处薄弱些的地方，将钢头推入椁内几寸，用力沿着外缘探了一圈，确定内部没楔石榫，这才松了一口气，顺势卯起几股狠劲儿撬松缝隙，又叫了黑瞎子来帮忙，两人合力推了几个回合，才把椁盖打开，沉重的石头落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把铺着的青石板都隐约震出几丝裂纹。

        再看椁内，套棺四面都抹了厚实的白膏泥和木炭防潮，秦慨擦着额头上的热汗，用工兵铲敲掉棺盖上板结成硬块的泥膏，不知道怎么就又想起了先前那些幻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摸不着头绪，最后索性摇摇头感慨，说：“就当是墓主人托梦，指引咱们顺利过来掏了他自个儿的棺材得了。”

        “那算是赶上活菩萨了，”黑瞎子半倚在旁边，笑着搭茬，“秦老板，照我看，怎么也该三柱高香拜一拜。”

        秦慨一听，倒也真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到正前边双手合十、正正经经地拜了三拜，然后才接着去撬套棺上的棺钉。

        黑瞎子啧啧称奇，说：“看不出来啊秦老板，规矩人。”

        秦慨头也不抬，一边招呼他一块开棺，一边说道：“这玩意儿，信不信是一回事儿，但该敬着还是得敬着，再说了，礼多人不怪嘛，鬼也一样。”

        开了第一层的红木棺，下面的第二层就是真正盛敛墓主人尸骨的棺木了，秦慨上手敲了敲，认出是正经的小叶紫檀，表面刷了黑漆描了彩绘，放置在套棺内部的正中央，四面以外层棺木为界，隔出几个小室来，分别陪葬了竹简书卷、丝绸织锦、青铜器、瓷器、玉器、金器、钱币，还有两三把刀剑，由此看，墓主人倒还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秦慨拿过背包，把金玉和钱币一股脑儿地收了进去，青铜器里头只挑了一两件精巧轻便的，剩下汉瓷原封不动，毕竟这玩意儿易碎不好带，考古价值又要远大于收藏价值，她就是一倒斗的，犯不着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紧接着，秦慨又开始着手开内棺，他们这行正经压店的好货，都是打这里边开出来的，但同样的，要冒的风险也最大。

        秦慨下了几次斗，倒是没遇见过起尸的倒霉情形，可眼下这个墓，邪门儿是真的，自己身上又没揣着黑驴蹄子和糯米这一类辟邪的物件，心里这么一琢磨，就禁不住犯了犹豫。

        黑瞎子正握着那把通体漆黑的短刀站在旁边，察觉她半晌没动静，把刀尖儿往棺缝里一杵，笑着说：“怂个什么劲儿啊，秦老板，爷跟你一道开，赶紧的。”

        秦慨扭脸看他，一下子跟被塞了粒定心丸似的，心说万一有个好歹，大不了原路跑回去，眼瞅着棺材不敢开传出去才真是丢了脸。

        她心下一横，压着声音倒数了仨数，俩人就一下把棺盖掀了开来，身穿玉衣的墓主人就安安稳稳地平卧在里边儿，黑瞎子伸手在尸身上一探，笑了，说：“这位都干成腊肉了，秦老板，放心，不会起尸的。”

        他说罢，就自个儿从上衣兜里摸出支烟，在墙边靠坐了下来。

        秦慨好奇地看过去，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人一张脸惨白，带着嘴唇都没了血色，看来是背上重伤再加上这一通折腾，失血过多，耗损了体力。

        人呐，再牛逼也是血肉之躯，终究没谁能真正摆脱生理上的限制。

        秦慨叹气，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说：“我手脚尽量麻利些，黑爷。”

        黑瞎子听见了，笑了一下，没应声，夹烟的手左右摆了摆，意思是您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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