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03
人再犯贱也要有个分寸。
在一步一步靠近两人的时候林野在心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可是她快要好奇疯了。
这又是谁？新的客户吗？
她站在两人一米外，像误入了偶像剧的钟楼怪人一样不合时宜。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纠缠到底。
她低低地叫了他的名字：“齐杰，你只介绍了我，还没给我介绍她呢。”
齐杰的手一顿，显然没想到她还会回来，张张嘴居然一时没组织好词。倒是女子十分体贴，礼貌地点头致意：“你好，我是齐杰的朋友。”
“什么朋友？”林野问。
齐杰终于回过神了，皱眉不爽地啧了一声，“朋友就是朋友，你还把朋友分三六九等吗？”
“不是，”林野被反将一军，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齐杰不耐烦地抬手看看表，“你下午不上班吗？”
“还早……”
“你看好，”齐杰调出手机微信页怼到林野面前，不过还没等林野看清他就把手机又收了回去，“今天上午融合甲方还在催我们提施工图呢，早知道你这么闲，我就说中午给他了。”
一听别人说她闲，林野更慌了，注意力瞬间被转移，生怕被误会。她昨天晚上是走得早了些，但事情都有好好收尾，“我没有，我不……”
“赶紧回去吧，有说话这时间早把文件发甲方了。”齐杰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然后转头边走边笑意盈盈地给女伴解释，“我这同事有点迷糊，偶尔我得当个闹钟提醒人。你不知道我这工作有时候比设总都忙。”
女伴回首瞧瞧林野发青的脸色，眉眼带笑地恭维道：“还不是因为你帅的太容易让人分心了。”
“夸我吗？”这话显然让齐杰很受用。
“实话实说。”
“那我很荣幸，”齐杰挑选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红酒杯晃了晃，“有没有荣幸帮你倒杯酒？”
“下午还要工作呢。”女子推辞。
“一杯香槟而已，庆祝会面，给个面子咯。”他不由分说地倒了杯浅浅的红酒，是礼貌而舒服的量度。他真的很会掌握异性社交间的分寸。
女子笑着接过杯子，“那恭敬不如从命。”
林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她性格不算外向，这么多年从没和人红过脸，是众所周知的软柿子。因此这一场完败显而易见。
回到公司她才发觉自己又被齐杰牵着鼻子走了。她咬咬牙，把电脑支架上的捏捏乐拿过来狠狠捏了几下。可是这个捏捏乐是个包子的形状，她越捏越觉得是在捏自己。
于是她用手机登陆了昨晚的游戏。好奇怪，换了一个客户端，但是并不需要她注册和登录，游戏网址刚在浏览器里输入好，她和齐杰的人物就跳了出来。
林野瞥瞥四周，大家都在午睡，没人关注她。她把头埋在臂弯里，点击屏幕重重地踢了齐杰几脚，把他从一块大石头上踢了下去才解气地关掉了手机。
谁知下午更是雪上加霜。
午休刚结束，办公室里一片精神萎靡。有人赖在午休椅上打盹，有人又去例行公事上带薪大号，林野则坐在座位上依然对刚刚的事情发懵。
这时候，分公司大领导忽然快步走过来把一沓蓝图甩到了她桌子上，巨大而暴躁的响声令建筑室的所有人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林野，这是怎么回事？”领导吼道。
林野立即从椅子上弹起来接过图纸，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周总，怎么了？”
“你瞎了吗？”周总重重拍拍图面，“建设单位都能写错？”
林野定睛一看，果然，建设单位少写了最关键的两个字。由于建筑写错了，其他专业按照建筑提供的信息填写图框，也就写错了。
周总是众所周知的脾气暴躁大嗓门，骂起人来雌雄不分有一个算一个。有一次他骂完还嫌不过瘾，直接把人开除了。
部门里一时间人人禁声试图隐身，谁也不想在这时候被领导的眼风扫到。
林野站在暴风雨中间，只能低着头不断道歉，“对不起，我们马上改过来。”
其实这项目不是她直接负责的，但前人离职了，背锅的必然变成了她。
领导并不在乎是谁造成了这个错误。
“改过来有什么用，都已经上传了，你去住建局改过来吗？”领导恶声说，“林野你怎么回事，让你当负责人就是看你稳重认真，怎么还能出这种低级错误，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让她心里一抖。
小时候如果考试没能考到班里前三，林野的父母也会对她说出这句“你太让我失望了”，然后把林野留在不开灯的卧室里，吃晚饭也不会叫她。
其实那个并不算差的成绩并不让她心颤，心颤的是渐渐漆黑的房间。
黑着灯的卧室，不断西垂的太阳，阳光慢慢稀薄直至消失。卧室外面是欢闹的电视声响，屋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好像被抛弃到了另一个宇宙。
林野不敢开灯，维持着挨训时罚站的姿势，想哭也不敢哭，只会在内心不断自责和祈祷下次能考到前三名让爸妈开心，然后默默流泪到半夜疲惫地睡着。
即使父母并不会再来卧室里看她。
长大后林野才明白这种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失望的心理叫做“讨好型人格”。
可是固有的顽疾已经落下了病根，无法治愈了。
那种同样无助而恐慌的感觉穿越了时间，慢慢爬上她二十五岁的肩膀。
“对不起，”她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失误。”
“真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不该想的。”领导冷哼一声，似乎还想发作。
“哎呀我的领导，找你半天了。”
一声痞里痞气的招呼声从林野身后穿过来，齐杰越过林野揽住了周总的肩膀，“怎么回事，昨晚喝了酒宿醉哇你？”
“喝个屁，”周总点点蓝图，冷哼一声，“甲方因为这个好一通把我骂。”
齐杰瞧了一眼，很轻松地笑了，“这事你给我说一声不就完了，用得着你亲自过来跑一趟？”
“这么小儿科的错误他们都做得出来？建设单位写错，怎么不直接把自己大名写错呢？”
“哎呀莫生气莫生气，后面的事我来弄，你别操心了。”他推着领导往办公室走，“走，去你办公室喝两杯，你那新茶可把我想死了，到处都买不到。”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建筑部才集体松了一口气。林野身边一个小姑娘拍拍胸口：“我的天，每次周总来我都觉得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就要吐心而亡。多亏杰哥过来了。”
“是呀是呀，他不来周总肯定要连带咱们所有人都得骂一顿。你们说他脾气这么暴躁是不是更年期了。”
“这你说的啊，可不是我们说的。”
“嘿，他又不在，你看你怂的。”
“行了行了干活吧。”
林野缓缓坐回椅子上，抿着嘴对四周的玩笑充耳不闻。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齐杰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才高中，齐杰相貌出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被安排在文艺晚会上做主持人，而林野是班级合唱队伍里一枚不起眼的背景板。
那天他们彩排，舞台狭小，林野站在舞台边缘，齐杰在她不远处认真背稿。
晦暗的后台里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身高修长而清瘦，烫着流行的钢丝头，低头读稿的神色专注而帅气，好像自带光源一样，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身边也都是女孩子偷偷打量的目光。
合唱完毕，一边弹琴的音乐老师忽然拍了两下手掌，抬手指向林野，“你，声音那么尖干什么？又不是你独唱，合唱讲究和谐知道吗？”
被当众点名，林野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下意识地躬身道歉，却不小心撞到了前人的肩膀上。
狼狈雪上加霜，人群一阵哄笑。
林野的脸更红了。
“真是的毛毛躁躁，都练多少次了你还出错。”老师有些不耐烦，抬手看看表，“要不你别发声了，对口型吧。”
同学都回头看向她。
林野的脸颊像烧着了一样，手拘谨地勾在一起，只想把头埋进地板里。
她只是一时分心疏忽了而已。
她真的很害怕别人对她失望。
但在这时有人说话了。
“刘老师，我刚刚听了一耳朵，这位同学音色是有点高，不太适合做和音。”齐杰捏着演讲稿走过来，打量了面色窘迫的林野一眼，“不过我看她和欣欣声音挺搭的，说不定让她们两个领唱能有更好的效果，您觉得呢？”
刘老师看到是参加过电视台表演的校乐队领唱齐杰来了，犹豫了一瞬，“我之前也这么觉得。但是她……”
她没说出潜台词。那时的林野还没长开，瘦瘦小小，还去海边奶奶家学了一夏天的游泳，黑到晒伤，和齐杰的堂妹站在一起像个丑小鸭。
“学校不是要求大家都参加吗？对口型总归是不太好，又不是跑调。”齐杰在同学们一众怀疑的目光里神色坦然地看着林野，像是观摩一幅画一样，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小姑娘挺可爱的，就是黑了点，让欣欣帮她化化妆就行了，都是小问题。主要是好音色很难得啊。”
刘老师打量了她一会，终于被说服了，“行吧，那个女生，你过来试试和齐欣一起领唱，看看声音搭不搭。”
林野坐在工位上抿抿嘴，不争气地释怀了齐杰这些天对她的所有好坏。
他太擅长救她于水火了。
所以一点点糖果也能让她对他的恶劣甘之如饴。
无可救药。
她也觉得自己太好哄了，齐杰甚至没有给她说一句话，她就又眼巴巴地像个小狗一样倒贴上去。她打开齐杰的微信对话框，盯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打上字。
【今晚加班吗？不加班的话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蜜汁咕咾肉。】
林野没有询问齐杰要不要和她一起吃饭，她很小心思地省去了这个询问，这样也许齐杰思维定式就会在加班或不加班即吃饭两个选项里给她一个回答。
如果他说要加班的话她可以陪他加班，哪怕两个人分别在办公室的两个对角不会见面，但也让她有一种陪伴的快乐。
如果不加班，刚好和她一起吃饭。
按经验，他很忙，所以不会很快回复她。林野强迫自己进入工作，但还是分出一只眼睛不断地看着手机。
名称写错的事虽然齐杰当着周总的面把后续揽走了，但该她做的还是要做。她把修改好的文件重新打包，去找设总谈了这件事。设总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但还是无处撒火地数落她上传前没有仔细审核图纸，林野连声道歉。
就这样焦头烂额的到了下班时间，林野还是没收到他的回复。她再也按捺不住，假装有事路过了经营部的办公室，可是齐杰早就不在公司了。
“不要失望。”林野小声对自己说，“没事的，已经习惯了不是吗？不要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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