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04
今天周五，难得一次早下班，林野站在傍晚六点下班的洪流里竟有些不适应。华灯初上，天已经半黑，她浅浅地压低帽檐，低头穿过十字路口走到公交站。公交车在密集的人流里走走停停，好半天才走到她的面前。
车门打开，低着头玩手机的年轻人鱼贯而入，轮到林野时，车尾上刚好还有一个空位。可是她还没坐稳，一位老人上了车。老人一路从前门走到车尾，路过的年轻人们不是在昏睡就是在玩手机，老太太一直无人问津。
林野恰好是长眼的那一个，连忙起身给老人让了坐。
“谢谢姑娘。”老人颤巍巍地坐好，盯着她笑盈盈地致谢，继而话音一转，“姑娘多大了？结婚了没有？”
林野的脸一下红了。她有些社恐，但是老人还挺热情地想给她介绍自家孙子，她手足无措地边拒绝边挤到了车厢另一边。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林野面前的人刚好到站下车，林野得了个座。
她坐下长舒了一口气，插上耳机决定自闭。
有一道目光从邻座传来。
林野奇怪地转头。邻座坐着一位男士，风衣、牛仔裤皆是直白的黑，乌黑的头发微长，遮住半张脸。车外的灯光像走马灯一样不断掠过，将他的容貌掩盖在车厢昏暗的光线里。
见她看过来，男子转回头。如刀刻一样的鼻峰挺拔而漂亮，林野顿时想起了在哪见过这幅面容，“是你！”
计程车上的“天哥”？
男子显然也认出了她，不过他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冰激凌，然后挖了一勺放到了嘴里。
林野不禁打了个颤，嘀咕道：“不冷吗？都快冬天了还吃冰激凌。”
“不冷，”他意外地回答了她的自言自语，然后扣紧冰激凌的盖子拿在手上，转头看她，“你晚上在家一般都做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且没分寸。林野皱眉抿住嘴并没有立刻回答。两人不熟识，他问这种问题实在有些唐突。
但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在乎，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好像非要等她一个回答。林野上次就见识过他乌黑的眸子，这次依然感觉很深邃，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她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坦诚：“我一般晚上不在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好奇。”他这才回过了头。
林野想了想：“我十点下班，到家十点半，之后收拾下房间再洗漱，十二点要睡觉。”
“很有规律。”男子颔首。
“你是想说很无趣吧，”林野自嘲地笑笑，“确实很无趣。”
她自己没什么朋友，不起眼的内向女孩在高中就不太受人待见。纵使学习好能吸引到几个同类，但大家的目的也都是考上好大学，没人会浪费过多时间在交友上。
于是到大学毕业，她都更喜欢独来独往。
齐杰算是她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色彩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但这小动作还是被男子捕捉到了。
“过度社交本身也没有意义，选择的生活方式能让自己感到舒适就可以了。”他淡淡地说。
林野抬头，有些意外。这男人少言寡语，她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安慰人的话，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谢谢。
“天哥？”她试探地叫了一句，才想起好像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刑天。”
“哦，刑天，”林野点点头。
这名字十分奇特，和《山海经》里的战神|的|名字相同，也不知道他爸妈取的时候是什么心理。
林野问：“你今天没上班吗？还是说你那天只是帮别人搭我。”
“帮别人。”他的话依然简短，语气没有什么起伏，“那个游戏怎么样？”
“游戏？”林野一怔，瞬间明白了他是在指《reset》。
这太尴尬了，她完全不想被别人知道她在玩这个报复人的发泄游戏，立刻摇头，“啊，我没玩。”
刑天看着她没有说话。
两人用眼神对峙了一会，林野的社恐使她束手就擒。
她偏过头，单手扶在额头上，甚至都不好意思看他。
心里的阴暗面就这样被人挑在了明面上实在是让她感到非常羞耻，等同当众处刑。
林野牙疼地解释：“就……挺解压的吧。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就算再恩爱的夫妻，一生中也有一百次想捅死对方的冲动。’”
“所以你想杀了他？”刑天问。
什么？
林野倏地放下手。刑天神色平静，好像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天，这家伙什么来头啊。
“我没有触犯法律的想法，”林野顿感心力交瘁，无奈地解释，“那只是一句俗语而已！难道你从来不上网吗？”
“很少。”刑天转头看向了窗外，再没开口，好像对她再没什么兴趣了似的。
真是个怪人啊。
林野想。
本来也没几站路，两人沉默了没有几分钟林野就到站了。她下车的时候想和刑天道别，但刑天看着窗外，好像很专注的样子。
两人并没有很熟，林野就没有打扰他。
想来问名字也是多此一举，这城市这么大，她想偶遇齐杰都很难，想必他们也不会再见了。
林野提起手包匆匆下了车。
这城市又下雨了。
金黄的银杏树在接连不断的雨水里早失了大半的叶子，像个萎靡不振的老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深秋的雨夜确实有些冷，林野在车站站了一会。马路对过是一片苍蝇馆子，味道差强人意。有家味道最一般的人很少所以上菜很快，她把包挡在头顶想一路冲过去随便吃点填饱肚子。
刚冲进雨里，手机突然响了，林野又匆匆忙忙地跑回车站。她有些抱怨地从包里拿出手机，可是看到来电人称时立刻换了副表情。
他怎么来电话了！
林野的眼神一瞬间就亮了，感觉心跳都快了一拍。但她还是强行按捺住内心翻天的喜悦，把声音调整到平静而舒适的音色才接起电话，“喂，齐杰。”
对方却不似她这样欣喜，言语直截了当：“你在哪？”
“怎么了？”听着齐杰急促的话语，林野感觉不对劲，心忽然一紧，“你出什么事了？”
“我受伤了，快点过来找我。xx酒店801。”说罢，齐杰挂掉了电话。
在林野的世界里，所有有关齐杰的事情都是她的一级警报。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伸手拦车到上车的动作一气呵成，手机还不停地打着齐杰的电话，但他没再接。
林野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受什么伤了？现在距离下班才一个多小时他怎么会受伤？谁和他在一起？听他的口气很严重，需不需要打120？
林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车门。
“你是要下车吗？”司机问。
“没有，”林野一愣，“刑天？”
林野看着后视镜里对上的视线，她认得出这双眼睛，正是刑天，“你怎么……这么快把车开上了？你刚才不是还在坐公交吗？”
“路过。”他应着，好像全世界都能被他路过，“你要下车吗？”
“没有，我到xx酒店。”她收回手，“还有多久？”
“二十分钟。”
“能快点吗？我有急事。”林野有点急，但窗外的路况她也能看到，下班时间，正在堵车。
“不好意思，”刑天淡淡地回答，“我不会飞。”
……
纵使刑天不会飞，但他也极尽所能地把车开快了些，十五分钟就到了酒店。林野扫码付费的时候手都在抖，最后反倒是刑天把手机一收，好似更不耐烦，“算了，下次再付吧。”
“什么？”林野以为自己没听清。
“下次再付，”他递给她一把伞，“你不是有急事吗？”
林野重重点头，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直冲进酒店。酒店富丽堂皇，险些闪瞎她的眼。
酒店有无数个电梯，她特地询问使者才找到了可以通向8楼的那部，也顾不得这是公共场合，毫无形象地冲进电梯找到801，重重地敲门喊道：“齐杰，齐杰你还好吗？”
门没锁，随着她的力道直接开了，齐杰不耐烦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你喊什么！”
“你怎么了？”林野冲进房内，齐杰穿着浴衣坐在地上一脸的不爽，他头发还是湿的。
“把腿摔了。”齐杰说着嘶了一声抱住腿，“别动，疼。”
“哪疼？哪里疼？”林野吓得不敢动，只好用眼睛检查他的腿，“骨折了吗？”
“不知道。”
“那我们得去医院。”
“好。”齐杰这次倒是很乖地点了头。
急诊科里人满为患，医院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灯火通明，燃着人心。林野匆忙地缴费，把齐杰送去骨科。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是骨折，要求住院。
林野忙不迭地答应了，又奔前奔后地帮他办手续，还不忘给齐杰打了饭。做好一切，已经午夜了。
“我找了个护工照顾你，明天给你拿换洗衣服来。”她有些心疼地帮齐杰盖好被子，掖被角的时候刻意避开了他的腿。
虽然伤在他身上，但是林野感觉她更痛。
不过齐杰倒是没什么表情，除了偶尔疼到骂人之外就基本都是在玩手机了，听到她说话敷衍地嗯了一声，“你快走吧。”
“好，你小心些。”她起身，犹豫了两秒，“要不我还是留下陪你吧。”
“不用。”齐杰皱眉，“这不是已经到医院了吗？你交费了吗？”
“交了。明天的手术费也交了。”
“那不就行了，”齐杰轻咳一声，可能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你工作那么忙，回家好好休息。乖。”
出医院的时候雨还在下，来时林野的衣服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在医院里奔波半天又干了些，外加一直没吃饭，现在才后知后觉有些冷。她摸摸包，才想起包里有刑天递给她的伞。
而她当时太慌了，不仅没付钱，甚至没道谢。
夜色漆黑，她望着无垠的城市。
这里这么大，他们哪那么好遇见。
林野撑起伞，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打开，露出一张挺阳光的笑脸，“嗐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林野皱皱眉，“你是？”
“拜托，昨天，出租车，游戏！”司机说，“你记性很差哦美女。”
“哦。”林野想起来了，这是刑天帮忙开车的人，“好巧。”
真的好巧，今天一下遇到他们两个人。
“上车，送你回家。”隗狼歪歪头，示意她上车，“你怎么来医院了。”
“男朋友受伤了。”她收起伞上了车。
“唔。”隗狼看看她手里的黑色雨伞，“摔断了腿？”
“你怎么知道？”林野转头看向他。
“这是骨科医院。”隗狼指着医院招牌。
“哦，是，”林野恍然大悟，“洗澡的时候摔伤了。”
“在自己家里洗澡还能摔伤，他可真是毛毛躁躁哦。”隗狼笑了笑，发动了车子。
林野神色一怔，抿嘴不再说话。
刚刚太急了，她都没关注到这一点。
齐杰、酒店、洗澡、摔伤。
他有家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店？
一个人？
他原本是要做什么？
这时，隗狼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真贴心啊。这么晚还为了男友奔波，我要是你男朋友，我肯定把你当个宝贝供着，”他笑眯眯地看了发丝潮湿面色如土的林野一眼，“你男友应该对你不错吧？”
林野扯扯嘴角，“还……好。”
“真好，”他由衷地点点头，“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林野僵硬地点头致谢，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雨伞。
窗外的雨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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