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情我愿
电影未放之前，陈老幺和王小花就看到了彼此。居于两村的敏感、特殊又复杂的关系，只能远远的看两眼。
电影放了一阵，天色暗下来后，陈老幺慢慢移动到离王小花不远的一边站着，看电影的同时，留了一半心思在王小花身上，偶尔转过头去看一下她。
借助在第一卷胶片更换的休息时间，王小花跟大多数人一样，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然后扭头看看四周；微弱灯光下，正好碰到了陈老幺又向她射过来的目光。两条目光在空中先碰撞上了，然后成功对接，陈老幺眨了两下眼，示意王小花“过来”。
电影再次播放后，整个放映场，只有放映机射出的那道投影光和屏幕里情景中的光线，这些光都很暗；大伙也都全神贯注地观看着电影。王小花见坐在旁边的王婆正看得起劲，没有心思注意她，便轻轻地站起身，快步走过行与行之间的过道间隙，穿过场边没有带凳子而站着看的人群。
陈老幺见王小花离开座位，待快走出人群，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距离时，也转身向场外围的小土堆上走。因为早就观察过了，晒场坝堤下面的庄稼地里，还有一片高粱杆没有割，可以做为很好的屏障。
他走得很慢，目的是让王小花跟上来，没有回头看，听脚步声和凭心里的感觉，他能确定她一直在后面跟着。
两人很快走进了高粱地中，高高的高粱杆把他俩的身影包裹在中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在刚才来的一小段路上，两人都怕碰到人，更怕碰到熟人，好在还算顺利，没有出岔子。
虽然心里没那么紧张了，但胆子和情绪还没完全恢复。
“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王小花小声地问，明显听出说话的声音在发抖，声音小得只有近距离、面对面才能听到。
“只想……看看你……跟你说会儿话……”
陈老幺也不敢大声地说，虽然不远处电影里的声音大得一下就淹没了他们的发音，但还是害怕有人听到似的。
“不……不要这样，太危险了，我跟那个死老婆子坐一起，两个娃娃也在那里，一会儿她们发现我不见了，会找的……让人发现我俩在一起，这事儿更不得了了………这儿离上边放映场这么近，说不定有人就在这高粱地里方便………”
王小花有些胆怯，但又不完全反对。其实也想跟他一起聊聊天、说会儿话，要不然也不会跟着来。
陈老幺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这样子，这儿往东一里路左右的地方，不是有个苹果园吗？我们到那儿去说会话，应该碰不到看电影的人了，等电影快放完的时候，你再回来……要是问你去哪儿了，你就说去地里方便了一下……”
见王小花不语，便是默认。
“我们相距远一点点，我走前面，路上碰见有人时，我们就在旁边的沟里躲一躲，免得被人认出来……”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往苹果园方向走。
因为怕在路上碰到人，和被别人看到有人在路上走，陈老幺有手电也不敢打开，只能摸黑行走；中途看见有亮光从远处过来，提前就得找地方躲好，还得等照亮行路的人走远后，才敢继续行走。
虽然不远，在白天可能几分钟就到了的路程，两人摸着走了好几十分钟；待他们走到果园的时候，第一部影片都快要放完了。
他们藏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像在真空里一样，没感觉时间过得很快；现实中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浑然不知，放映场里的王婆，早发现她不见了，已经开始要起身找她了。
两人找到果园里的看守棚。
这种棚子有果园或瓜地的农家，都会在旁边地里建一个。其实很简单：四周用木棒竖成立柱，再用稻草或桔杆编织的席子，绕立柱围成墙和盖成屋顶，里面能铺上一张简易床就行。
可这个果园的棚子要建得结实得多，四周都是用土夯实的墙，顶上盖的是瓦，完全是家里建房的标准。简直比很多人家的柴房、养牲口的牛棚还牢固。
发现门没有上锁，只是简单的用锁扣在外面系着；两人便不待邀请径直进到果棚里。
坐在铺着稻草的木床上，相互聊着。
……
“家里又给我说媒，介绍了一个山那边的，约下次赶集时，在街上见……”
“那你去啊……也老大不小了，该说个媳妇了……”
“……可我……可我还是不想娶那些不了解的女人做媳妇……”
“娶回来……慢慢地就了解了……很多都不是先前就了解的……”
“我了解你啊！……”
“……你又来了……你不要这样说不好不好？……上次……上次你不是说，你跟你爹提过这事儿，被他臭骂了吗……”
“是啊，我说我要娶你，他就拍着桌了大骂，‘你不知道陈胡两家的仇恨吗？你还要去招惹胡家的人’！可我就不明白，陈胡有仇恨，那是上几代人的事情了，都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是新时代了，怎么还总放不下？这几年两村关系不是挺和谐吗？他还说你是两个娃的娘，而且现在又嫁给了胡大傻。问我为什么要娶一个死过丈夫、还有两个娃、又嫁了人的女人？让陈家的老脸往那儿放？……让我死了这条心……”
说到王小花的痛处和伤心处了，她不免有些生气和沮丧；过了好一会儿，才用阴阳怪气的口吻说：
“对，死了这条心！你还来找我干吗？……来，就是说这些来羞辱我吗？……去吧……你走吧……”
“你知道，我死不了这个心……相亲……要看我去不去……这两年介绍了好多次，我都没有去。”
王小花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为什么不去呢？相亲能看漂亮的女孩，多美的事儿啊……”听口气完全有讥笑的意思。
陈老幺有些生气的样子：“你觉得好，你去啊，我不去！”
说完后，发现对她发火着实不应该；又缓和的说道：“我知道你命苦，不想让你再受那么多累……让你嫁给一个傻子，他们也真想得出来……”
又扯到王小花身上的事情，引起她一阵心痛。
对！这就是自己的命！
可谁又能改变呢？谁又能把自己解救出来呢？
想到这些，良久没有说话，且越想越悲伤，不觉得掉下了眼泪，低声哭泣起来。
陈老幺也不知说什么来安慰，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只能呆坐着，看着王小花越哭越伤心，也不知该怎么办。
后来，沉静在悲伤中的王小花，不光两眼泪水滂沱，估计大脑里也全是泪水，她已经不会思考了，哭软了的身体已无力量支撑沉重的脑袋；便往陈老幺方向靠过来，一下子把头倒在他的肩上，慢慢地又滑到了怀里，更大声，更伤心的哭泣着。
陈老幺怕她继续往下滑，摔倒在地上，就伸出手揽住房她的腰，紧紧地抱在怀里。
两人这种姿势保持了很久，蜷在怀里哭的人、和抱着一动不敢动的人都觉得累了，也可能是两个身体靠得太近，挥发的荷尔蒙浓度太高，引燃了干柴烈火。
陈老幺抬起王小花的头，亲了她满是泪水的脸；她没有拒绝和反抗。后来，王小花搂紧他的脖子，也在他满脸胡茬的脸上疯狂亲吻着，再后来，两人滚到了那张只有稻草的床上。
……
事后，王小花又倒在陈老幺怀里继续哭泣着。
外面是什么时辰，他俩早忘了。
屋外有一两人走动的脚步声，他们也没听见。
人清楚过来时，是棚屋外有很多说话的声音；陈老幺站起身去推门，发现门从外面扣住了，根本打不开。这就是外面的人听到好像是野兽撞了两次门。然后就听到很吵闹“抱柴来点火”、“不能让它跑了”、“吓跑也行，免得祸害牲口”……
陈老幺很纳闷“怎么就被发现了？难道有人跟踪吗？……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大堆人都不知道啊……”
王小花也惊呆了，不知该怎么办。
两人都不敢出声，静静地听着棚屋外的每一句对话。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们把屋里的响声当做是野兽了，心里暗喜“不是发现了我俩！”只盼大家都走了后，悄悄溜出屋去……
后来听到一帮青年非常执着的，要今晚就把野兽打了或吓跑……
看来，刚才的希望要泡汤了。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他们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没有一点光的黑夜，在别人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彼此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此时，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俩要被众人发现在这果棚里，还不炸开锅啊！陈老幺更清楚，在胡家村的地盘，被人发现与胡家媳妇单独在一起，会被胡家人群殴的……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是假设不到的……普通人又不会像神仙一样凭空消失，也不会土行术躲地下藏起来，想不被发现，看来是不可能了！！
今天这一关，估计是躲不过了……
王小花吓得浑身打颤，像很冷一样，两排牙齿在打架，脑袋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陈老幺搂过她，在脸上亲吻了一下，把嘴凑到耳边，轻轻的说：“我一会儿先出去……他们要发现了你，不管他们问什么，怎么对你和我，你都不要说一句话，只管哭，一个劲儿的哭……”
“不，别出去，出去他们会打死你的…”
“不会，他们不会” 。
出去会是个什么结果，他说里其实心里也没底；挨打是肯定的，会被打到什么程度他就说不好了，为稳住王小花的心，只能先自己坚强些并装着很轻松的样子。
“照我说的做，一直哭就行了……我会交代说是我强迫你的……如果非要问你的话，你也说是被我强迫的……要是乱说话，对你我都没好处……记住没有？……”
……
然后，陈老幺走到门后，对外面说了句话；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他慢慢地走了出去……一会儿后，几个青年冲进来，把王小花拖出了果棚………
王小花还没有完成从安静的棚屋、至棚外热闹场面的转换；一片空白的脑袋，忽然被家里的老婆子冲过来暴打。她记住了陈老幺说的话“哭！”本来被打得就很疼，正好放声大哭。
陈老幺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话，多说一句，可能会招来更多的拳脚；当听到人群里有哥哥和堂兄弟们说话时，心里稍放宽了些，便选择趴在地上等待，等解开这个僵局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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