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绝不失面
大伙坐着抽闷烟。
婆婆让大媳妇进屋看看新媳妇，一会儿出来后，给老头说了屋里的情况。
此时，院子里聚集了很多听到消息、来看热闹的陈胡村民；还有很多人不愿往前站，远远的在院子外靠着栅栏往里看。
陈姓几个年长的老人一早听到村里传播的消息，也赶了过来，进院后就着急地问：“怎么回事？外面传的是真的吗？”
陈二娃爹见院子里外这么多看热闹、看笑话的人，听到院子外还有人在小声议论，又听到几位老人说“外面传的？”说明在村子里已经人人皆知了，心里更气了，但又没法发作，对谁发作呢？没由头啊！
面对老人们对他的提问，跟刚才二娃面对他的提问一样，他现在也不知从何说起。
“……反正众人都看到了，三娃从屋里出来。另外，说三个娃都光着腚……这样窝囊废说自己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谁知道真假啊……”
老人们也是和亲戚们的想法一样，觉得其实没什么，只是陈万金自己想多了，非要觉得有什么；但老人们最看重礼数和伦理了，现在这么多人知道这事儿，外面的传言又那么不靠谱，必须把事情弄清楚，给老陈家澄清事实。
“新媳妇没喝醉啊，问她呢？”
“大媳妇刚才进去看了，说蒙头在被子里哭；问她话，她说昨晚大伙闹完洞房走了，太累了就睡着了，他俩什么时候进的屋，一点不知道，天亮被叫醒后，就成这样了。我在想，这种事情，你让一个媳妇怎么开口说？她能说有吗？……好在她娘家人昨晚都回家了，没有人在这儿，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热闹呢……”
陈家众老人们想想也是，刚才兴师动众的要问清楚情况，想要长篇大论一番，见事情并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立刻也没有了主意。
但又余意未绝，沉默片刻后，说：“那还是得找三娃来说明一下情况，把事情搞清楚了，不能不明不白的，咱们本村人倒是知道两个娃打小就一个床躺惯了，可传到外面去，别人可不这样认为；这关系着老陈家的荣誉和脸面啊……这样，把胡三娃找来，当着众人面说一说……”
老人们的意思是，想让胡三娃来，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说。
“自己喝多了，和二娃倒床就睡了，什么事儿也没有；自己这事儿，虽是无心之过，但做得也不厚道，给陈家添麻烦了。”
这样，就把事情澄清了，村民们也就不会在到处乱说了。
可是，他们尽往好的方面想，没想到有另一种可能，如果胡三娃说有点什么事，那怎么收场？
现场又这么多村民，这不是更坏了吗？
还不如不找来，不让说呢……
看来老人们也有考虑问题不周全的时候，他们和陈万金一样，一心只想的着陈家的脸面、荣誉，反而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
陈二娃完全没有发言权，他自己觉得没做错什么，但是没有理由证明别人没做错，此时如果自己开口说话算数，只会引来他爹的臭骂和众人的反感，选择沉默是最好的。
陈万金最怕传出去让人笑话，没有脸在这片地界混了。
活人的面子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吃得可以稀一些，穿得可以破旧一些，但脸面是绝不能丢的！
有人提意找胡三娃来说明情况，给他家“恢复名声”，他很乐意；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去找胡三娃的人回来说，“没找着，三娃没在家！”
这让陈万金和陈氏老人们心里一愣！
“为啥不来呢？说明心里有鬼！那更得让他出来‘澄清事实’了，还得给他打招呼，不许乱说，更不能在外面乱说这件事……”
他们就没想到：如果心里有鬼，还能澄清得了吗？
“没找到？不在家能在哪儿？多半是在什么地方躲藏起来了……好吧，一会儿通知胡氏族人，在议事厅商议这件事。”一位陈老人说。
胡三娃早上狼狈的从陈二娃婚床上跑回家，也在努力回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怎么样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事情，真的没有印象……可是，为啥连内裤也没穿一条呢？这个解释不通啊？……他也是脑袋都想大了，也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怎么说，躺别人婚床上还挨着新媳妇睡了一晚上，无论有事儿没事儿，都是自己不对了；就是有一千张嘴巴、用一万个理由来解释，有人相信吗？
他自己觉得没脸见人，便躲在自己屋里，拉开被子蒙着头睡。
爹娘和家里人见他一早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不像平时那样从容淡定，心里就有点小疑问。
不多一会，听到村里屋前屋后有人在讨论什么“胡三娃睡了陈家的新媳妇”等新闻，便叫过三娃询问，三娃跟陈二娃一样，什么也不知道，说不清楚；但越是说不明白，家里人越生气，他自己也知道理亏，不好强势的辩解，就像那句地方谚语“黄泥巴溅到裤档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被家人问急了，怒气的回答道。
“我说我没有，你们又不相信，你们也不希望我有吧？……总这样问，那让我回答什么？你们怎么想，认为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还问我干什么？”
然后了怒之下，跑出了家门，不知跑哪儿去了。
胡氏家族人多少都知道了此事，虽然都相信是“巧合”，但也不敢说真的没事儿，也觉得“三娃做得不太对”，有些理亏，议事厅里不好直接面对陈家人。
三娃爹来得最晚，听到议事的通知后很久，自己也感觉实在不好意思再拖延了，才慢慢地踱来。
陈家人首先发问：“三娃呢？三娃咋没来………？”
他爹抽着烟斗慢慢地说：“不知道这娃在哪儿……”
“不知道？你家娃娃，你不知道在哪儿？”
“早上是回家来了，可不一会儿，又出去了，真不知道去哪儿了……”只是，把在家与三娃的对话隐瞒了。
胡氏族人都觉得陈家人有点小题大做，两家这么铁的亲戚关系，两个娃又是从小一床睡惯了，昨晚新婚第一夜，一时还没改过来，纯属情有可缘。
这点事儿值得发这么大火吗？
这点事儿值得找两姓的人来议事厅商议吗？
虽然事情在一大早就传遍了全村，但村里都是两族人氏，谁会笑话你？各族给家人打好招呼，不许乱传播、不许无中生有的乱编造，外面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一出闹剧？
但陈家人非要“较真”，你能怎么办？谁也说服不了谁！
原来像兄弟的两个担挑，今天心里都有气，就产生有巨大的隔阂，怎么看对方，怎么都不顺眼，嘴里说的话就阴阳怪气的。
“不知道去哪儿了？……该不会是没脸见人，不好意思来吧…”
胡家人听这话间不对，也不讲情面了。
“……他有什么没脸见人的，没脸见人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这句看似轻飘飘、从担挑嘴里出来的一句话，却似一记千斤力的巴掌，狠狠地打在陈万金脸上，打中了他的软肋，把自尊心和面子打碎得遍地都是。
也就是两人不冷静、话赶话时，着急说出来的对怂话，把事情完全弄拧了，让事态朝着不可商量、恶化的方向发展。
陈万金更坚信胡三娃有那种事儿，他不来当面给陈家澄清，事后会让人们更笑话他陈家……
然后又联想到自相亲以来，与二娃一同去周家的种种表现，觉得胡三娃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昨天晚上的事是蓄谋已久的，早就计划灌醉二娃，然后………
“今天必须把三娃喊出来，给我们交代清楚！！”
本来胡家想说，三娃真跑出去了，让人去找了，现在还没找到。现在听陈家咄咄逼人，也就改变了说话重点。
“交代什么？…交代怎么喝醉的吗？交代怎么……朝廷审查人时才说‘交代’，我们这是议事儿，你让谁交代？”（第二个‘交代’本想说交代怎么上的床，怎么挨着新婚媳妇睡觉吗？改口忍住了，怕刺激了陈家。）
“什么跑了，分明是藏起来了，不敢来……”
陈家人还没有转过弯来，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正如胡三娃在家里说的那样，大家从内心里都相信没有什么事儿，可真正说没事没事，人们又不相信！那让他说什么？
他们没听到胡三娃说的这段话，各位长辈心里只装着“面子”，哪还有空闲去思考别的？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胡三娃要是真来当着这么多人亲口说，跟新娘有事儿，陈家人下一步怎么办？他们没有想过，那他们的脸面是不是丢得更多呢？更是拾不起来了呢？
其实应该借胡家人说的台阶下来。
“一场闹剧！两娃从小打闹惯了，玩笑开得大了点而已，大家别在讨论这事儿……”不就一了百了，万事大吉了吗？！
可陈家人可能是一根筋，可能是气晕缺氧、脑袋不灵光了，非要抓住不放。
“不交出胡三娃，今天这事儿就没完……”
“怎么叫‘没完’？跟你说了，他不在屋里，不知跑哪儿去了；要问，你们去把他找回来问吧。”
胡家人已经不想跟陈家再讨论这件事了。
胡启才坐在一旁抽他的烟叶，吧哒吧哒，用力的往里吸着烟嘴，然后又大口的往外吐着烟雾。他就像一台造烟机械，吸着无色的白气儿；吐出的却是浓浓的青烟，不多一会儿，就制造一片烟雾缭绕的影像，把自己全身放置于烟云包围中。
胡家其他年长者，其余家族成员，都觉得议这种事儿很无聊，耽误了下地出工，但又不好意思就出门走了，也是一种消极的态度，不说话，也不便说话，各自抽着烟叶。
陈家人相对来说，就没这么稳重淡定。
老少一群人，个个都胀得满脸通红，气呼呼地在议事厅另一侧怒对胡家人。
看到胡家极不配合的态度，他们有些冲动，尤其是陈万金按耐不住了，对大儿子说“老大，你去你姨家，把三娃喊过来……”
两家人谁也不好意思说散场，但也不说话，各自自觉的站到自己家族的一边，原来要好的两族兄弟，一下分成了两个阵营，在中间形成一条无形的鸿沟。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大从外面急步回来，“姨说，三娃没在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去他屋里看了，真没有……”
“你也是个废物，他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吗？肯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了，或躲起来了……”
“胡启才，你今天必须把三娃喊出来，当着大伙的面，当着祖宗的面，说清楚为什么这样做，要坏我陈万金的名声？”
“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三娃早上就跑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好……好……你还在包庇他，你的儿子你能不知道在哪儿？看来你们是合伙欺负人了？”
“谁欺负你了？这事儿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问了他几句，他就拔腿跑了……”
“看，看你坏笑的样子，就知道你心里有鬼……”
“陈万金，你别像一条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一直都轻声说话、好言好语的胡启才听到，骂他合伙欺负人、心里有鬼，也一下提高了嗓门。
“哟喝……你还发火了，你骂谁是疯狗呢？骂谁呢？”
说着就往胡启才身旁冲去，可能是想过去跟他理论一番，但在众人看来，尤其是胡启才看来，像是要冲过来打自己，他也连忙站起来，并将烟杆拿在右手里，全神贯注的看着陈万金的一举一动。
这一变故，立马把在场所有人的神经紧紧的揪了一把，紧张得心都提嗓门口了。
“怎么？胡启才，你想打架吗？”陈万金见他拿着烟杆的姿势，先发制人的问道；他没想到自己往胡这边冲过来的样子和神情，更让人觉得是要打架。
“你冲过来要打我，我能白让你打吗？”
陈万金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理智，没有听出胡启才话中的意思，他心里只知道，早上家里的事情，已经让他在亲友和全村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在这儿议事，又极不顺利，胡还故意给他刁蛮和难看，更觉得非争回点面子不可。
便不去思考前因，也不考虑后果，把几十年的担挑兄弟感情，全部一拳挥掉了，接着胡的问话，直接对怼上了。
“我打你了，又怎么了……”说着，一拳就照胡的肩膀上打去。
要说刚才双说相互不认输的对话让事情恶化，这时的一拳，则是完全把战火点燃了。
胡在陈未到之前，就自我判断陈可能是来打他，而有了充分的心理和动作准备；当陈拳头打来时，他顺势身体一斜，头一歪，轻松的就躲了过去，同时，将拿在右手的烟杆往陈头上砸去。
因为陈没有防备，加上刚才那一拳也是两人话赶话激将出来的，并不是真想打，只是不愿输那口气，而做的样子；所以头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烟杆。
陈没想到自己没打着他，反被他打了一棒；胡也没想到自己真打了陈，根据刚才自己的力度，他这一下挨得还不轻。
众人也没想到，两个这么亲的关系，也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还像年轻人一样火气大，两句话不对就动起手了。
两人一交手后，都愣住了，胡还在想是不是下手重了点？陈却在想，这小子还真打啊？！还下这么狠的手！！等下一招时，自己也得下手重点。
“哎……哟……”陈万金先反应过来，一是对打疼的头一个呼应，二是语气感叹一下。
“你小子下手挺狠啊！”说着，把手握成拳头，挥将过来。
一个想打人，一个防着不被打，便扭抱在一起，这次是谁也没占着便宜。
众人一见这情景，忙跑上前劝架，各家族拉、抱各姓氏的人。
两姓中年老一些的站出来说话了：“你们俩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在议事厅里动起手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吗？看你们以后怎么教育后生们……”
被大家拉开的陈、胡两人，虽然没有再动手，从内心也觉得在这儿打架不应该；但心里仍不舒畅，都认为自己吃了亏。
胡家有人接着说：“先重申一下，议事咱就议事，不可以打架；另外，回到村里，也不能有过激的行为啊，尤其是年青人们……这成什么样子了？……这事儿就当一页书翻过去了啊”
陈家老人也说：“这事儿先放一放吧，今天陈万金和胡启才心里都有气，等平和一点后，大家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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