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孤岛
青溪风光秀美，山水环绕，土地肥沃，民风淳朴，六畜兴旺，因村中闭塞，与世无争，少有外族人经过，住民们得以享受安逸生活，不曾想离开这片宝地，好些个住户，在此安生一代又一代，都不曾踏足外界，去瞧一眼世外风光。
不同于村里的大多数人，枯荷是个不安现状，只想浪迹天涯，看遍人世繁华的孩子。
他自小喜爱钻研鬼术，奈何村中无人修鬼道，在大家的眼里，那涂满纹饰的黄色纸符，不过是逗孩童开心的玩物，总会那么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一边抚着长胡子，一边拍着枯荷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柳家小娃，别每天整这些没用的黄纸片，赶紧回去跟你爹爹学怎么种地，等你大了，青溪这好几亩地全都是你的！”
清溪村姓柳的只有一家，因此村民都喊枯荷“柳娃”，这一喊，就喊了十多年，柳氏父母连取名字的力气都省了。
快满十五岁的那年秋天，柳娃坐在荷花池边，望着水面凋残的芙蕖，一时突发奇想，为自己取名“枯荷”，并暗暗下了决心，要与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说再见。
带着打死不回家种田的决心，枯荷鼓足勇气，与父母坦言了自己的愿望。
结果他父母竟是一脸欣慰，各自感叹，儿子终于长大成人，要出去闯一闯了，他们给枯荷打包衣裳，准备干粮，还迫不及待地把他送到村口。
简短的道别后，父母两人便手牵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一刹那，枯荷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纯粹是个意外。
后来，他四处漂泊，每当弹尽粮绝之时，便靠手制符箓，赚点盘缠，维持生计，虽说无法餐餐大鱼大肉，拮据之时只能露宿街头，但这样的日子，充满着未知，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令人沉醉。
此番借宿鬼宅，解救重氏弟子，获得古剑彼岸，是枯荷近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冒险，那夜过后，不论是修仙、剑术、还是仙门百家的过往，都成为了他十分感兴趣的事。
临安城分别前，贾富贵告诉枯荷，姑苏城郊有一所闻名的修仙学院，不妨去瞧一眼，于是枯荷便一路北上，往太湖出发了。
途中有山有水，风景甚好，叫人心情舒畅，偶尔召出彼岸，让其在树林穿行，以树上野果为靶，击落满地，吃都吃不完。
他捡满一麻袋果子，经过小镇的时候，全部便宜卖了，赚回了旅店歇脚的钱，后来，经过不少水塘，他又试着御剑捕鱼，水中的阻力远比空中的大，试了大半天，才摸索出诀窍，到了夜晚，他生火烤鱼，饱腹之后，傍湖歇息。
悠然徒步数十天后，枯荷终于来到了太湖。
相传修仙之人，生活朴素，追求平静，不喜喧嚣，于是姑苏的商贾们，便选了一个远闹事的湖中孤岛，再按古籍中所记载的仙门模样，还原修建了一座修仙学院，名曰，灵虚太学院。
太湖很大，沿着湖边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通往孤岛唯一的栈桥前。
这栈桥看着十分轻薄，桥面仅高出水面少许，边缘每隔十尺的位置，都亮着一点灵火，好似引路一般，从岸边一路点亮至岛上，桥上并无围栏，远远望去，桥上行人仿佛在踩在水面上，颇有意境。
此地灵力极为充沛，的确是修仙的好地方。
随着疲惫渐渐消散，身体都变得轻盈了，枯荷沿着栈桥继续走，很快就到了太学院的棂星门前。这是一座横跨栈桥，立于水面的巨大牌坊，上头刻有“灵虚”二字，字体秀丽，又带着刚劲。
格调着实非凡，不愧是闻名四方的修仙学堂。
枯荷一边往前走，一边仰头欣赏精致的棂星门，猝不及防地，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疼得他喊了一声，捂住下巴，往后退了几步，可眨眼定睛一看，前面什么也没有，伸手向前摸去，便触碰到了一个看不见的面。
这门看着没有阻拦，却被设下结界，让人无法随意通过，沿着结界摸了许久，枯荷并无发现任何破洞，当然，他也不意外，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他对着结界敲了两下，希望有人应答，不一会儿，门里的栈桥那头出现了一人影，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来者衣着整齐，彬彬有礼，他对枯荷微微鞠躬，道：“这位公子，可有请帖？”
枯荷摇头。
他又问：“公子可有要拜见之人？”
枯荷还是摇摇头，道：“我是来求学的。”
他迟疑了一下，道：“这公子恐怕有所不知，灵虚岛内，若无请帖，不得入内。”
枯荷道：“请帖是什么？”
他看着枯荷，欲言又止的样子，道：“请帖是”
话没说下去，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又有几人从灵虚岛里走了出来，他们身披鹤氅，上面绣着金色双螭纹，其中为首之人，衣着最是华贵，有一张自命不凡的脸。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道：“今晚咱们镇上找乐子去，所有花费都算我的。”
其他人随之附和：“金公子豪气！”
等一行人走近了，他们才望见门口站着两人，那位被称金公子的男子斜眼一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怪腔怪调道：“哟，这不是耿秋灯么。”
被唤作耿秋灯的男子，露出了一丝不适的表情，但还是礼貌地鞠了一躬，道：“金公子。”
金公子没理会他，又望向了枯荷，上下打量起来，而那不屑的眼神，也让枯荷产生了不适。
他对枯荷道：“你谁啊？”
枯荷如实地答道：“我是来求学的，不知各位，可否告知获得请帖的方法？”
金公子闻言，忽然大笑，笑得毫无仪态可言，他身后那几个人也跟着笑，一边捂着嘴，还一边小声议论。
枯荷疑惑了，怔怔地望着这群人，摸摸脑袋，很是不解，但金公子只顾着笑，根本不打算回话，于是枯荷望了一眼身旁的耿秋灯，只见他低着头，好似也不打算出声。
“耿秋灯。”金公子忽然搭上耿秋灯的肩膀，道：“我说，你当了那么久的看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么？今天本公子心情好，就亲自指导指导你。遇上这种穿得跟乞丐一样儿的，直接撵走！”
闻言，枯荷愕然，这人是在当面骂自己是乞丐？
“居然还有脸问，如何能获得请帖？”金公子指着枯荷，一脸蛮横地道：“我告诉你，请帖不是要来的，是灵虚太学院亲自送来的！你是哪个乡下跑来的？居然有脸来这里敲门要请帖？你以为是讨饭呢？太学院怎可能让你这种低等之人前来听学？”
“这位金公子”枯荷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道：“请注意言辞。”
“哈？你这要饭的，还敢还嘴？”金公子未料到他会反抗，怒气一下就上来了。
耿秋灯见状，立刻上前，横在两人之间，朝枯荷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激怒金公子。
但枯荷并没理会耿秋灯，继续对金公子道：“说句实话，你这般粗鲁之人，我从未见过，只劝你一句，别惹我。”
“你你说我粗鲁？”
被一乞丐骂自己粗鲁，金公子气得几乎要跳来了，他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立即走上前去，摆出了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臭小子，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面对这一打多的局面，枯荷丝毫没有退缩，他把手搁在下巴的位置，思考片刻后，道：“不知金公子水性如何？”
金公子愣了一愣，没懂他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也罢，总该有人会的。”
枯荷自言自语，压根就不在意金公子的回答是什么。
“莫名其妙！”
金公子不再等了，握起拳头就往枯荷脸上揍去。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从枯荷身上飞出，金公子也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何物，后颈就被什么勾住了，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拽起，双脚离开桥面，悬在了半空中！
“啧，真重。”枯荷抱起双臂，一脸不屑，“彼岸，委屈你了。”
原来是彼岸的刀柄，勾住了金公子后衣领，强行把他吊了起来。
金公子毫无还手之力，双脚无助地在空中胡乱揣着，然后，彼岸就这样勾着他，一路飞了数十尺之远，最后随意一抖，把他扔进了湖里。
剩下的人，全都看傻了。
这为首之人不在了，跟班们马上慌了手脚，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枯荷轻蔑地望着他们，问道：“你们几个，有通水性的么？”
这时彼岸已经回到枯荷身边，调转剑头，指着他们，蓄势待发。
有人哆哆嗦嗦地点了头。
枯荷道：“点头的，自己跳下去，把你们老大捞起来，其他的，给我滚。”
这话音都没落，几人便“扑通”一声栽进了湖里，剩下的几个，转身就头也不回地逃进了太学院结界之内。
枯荷轻声一哼，收好彼岸剑，转身对耿秋灯道：“失礼了，方才实在没忍住。阁下是耿公子对吧？在下名为枯荷。”
望着远处的金公子，耿秋灯似是还没缓过神，默然片刻，才发现自己有所失态，立刻拱手回应道：“啊，无妨想不到枯荷公子能使用御剑之术，方才甚是精彩。”
枯荷听言，也恢复了平时无害的模样，害羞地摸了摸鼻子，道：“让你见笑了，我最近才开始习剑，还有不足之处，需多加修行…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请帖…请问耿公子可否告知请帖的获得方法？莫非真如那个金胖子所说，只能被邀请入？”
耿秋灯回道：“的确如此，枯荷公子似乎不太了解灵虚太学院的一些不成文的规定。您可知太学院的由谁而建？为何而建？又为谁所用？”
枯荷摇头，道：“我完全不知，请耿公子指点一二。”
耿秋灯点点头，继续解释道：“十多年前，有位痴迷于修仙传说的商贾，他非常执着于复兴修仙文化。便和几位同僚买下这灵力充沛之地，建起了这灵虚太学院。这几位一同筹款的商贾，正是姑苏商帮最初的帮众。再之后，为了让太学院真正运作起来，商帮不得不各地重金寻求修仙之人。然而仙门百家早已成为历史，如今现存的修仙之人，不仅少之又少，资质更是良莠不齐。那些隐居山林的高人，都认为钱乃身外之物，并非重金能起来的主。因此，商帮只能去挖掘一些较有资质的人，让他们从小便在灵虚岛上修习仙术，研习修仙历史，待到他们稍有所成之时，便晋升成为灵虚的讲师。如此，太学院才成为了真正的修仙学堂。”
枯荷细细听完，道：“也就是说，整个学院的运作，需要源源不断的大量银子。”
“不错，公子一点就明，因要消耗大量资金，灵虚太学院的运作，完全依赖姑苏商帮，学院每年都会给商帮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寄帖，请他们家里的适龄小辈来此修学，再让他们捐赠一定的资金作为学费。明面上，捐赠的资金数目没有最低要求，但没有商贾之家不会比谁捐的少，只会比谁捐的多。灵虚太学院里地位最高的，从来不是讲师，也不是仙术精湛的门生，而是家中出资最多的那些公子小姐们。比如方才被枯荷公子丢入湖里的那位金公子金裘，便是今年积玉榜上排名前十的商家里来的公子。”
此时金裘还在湖里，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但距离有点远，听不清他在骂什么。枯荷不以为然，眉头一挑，翻了个白眼道：“我讨厌那个胖子。”
耿秋灯噗嗤了一声，又连忙举起手，遮掩了自己的笑意，道：“看出来了。”
枯荷道：“所以，我得先成为商帮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就求学无望了？”
耿秋灯迟疑片刻，道：“也不全是”
他好像是要说什么，但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另开话题道：“话又说回来，明日便是一年一度苏茶会，姑苏商帮的许多帮众都会出席。苏茶会有这样的一个习俗：各地新兴商业铺子，都可来茶会上展示自家的商品，交流经验。有些打算从商，尚且未开铺的人，也会去茶会上畅谈创业点子，从而寻找潜在的合作之人。若是创业的点子能获得姑苏帮会成员的青睐，那么离加入帮会可就只差一步之遥了。或许，枯荷公子可以去试试运气？”
一听是经商相关的聚会，枯荷兴致忽然就来了，道：“有意思！这苏茶会，明儿在哪举办？”
耿秋灯用手指了个方位，道：“姑苏城，风氏百闻馆内举办。”
“好嘞，那我现在就去姑苏，多谢耿公子！咱们有缘再会！”
枯荷抱拳告辞，却被耿秋灯叫住。
“枯荷公子！”
只见他一脸犹豫，支吾道：在下无意冒犯，公子若是打算参加苏茶会，请务必务必换一身衣服，稍作打扮一番后再出发。”
枯荷听了，先是一愣，再作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道：“今晚就买衣服，行了吧！”
一个个的不是喊他流浪汉，就是说他是要饭的，枯荷就不明白了，他这身衣服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看着他愤愤转身离去，耿秋灯微笑着，一路目送。
“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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