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程锦
这是2021年春夏之交寻常的一天傍晚。
他们平静到仿佛这样的归家方式是已上演过千万遍的日常。
这也是很特别的一天。路上看到的绝美晚霞，时隔七年的久别重逢，爱了多少年的人在等她回家……一切对程锦来说都那么有意义。
这一幕，是她期待已久的，也是她很久以前好像就预知到的。
他是她知道的，注定会来的人。
只是从前，她也不确定不敢想会是在哪一年哪一天。
进门后程锦从鞋架上拿了拖鞋给自己换上，周炎伸手把身后的门带上。
“这儿没有合适的鞋子，就不用换了。先坐会儿，我去倒杯水。”
程锦进了厨房。
周炎打量了一下，她这里布置的很简单。客厅比较窄，房门都开着，所有东西一应俱全，也一如既往是她喜欢的简洁实用型。
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边是老旧小区，都是低楼层，楼间距也很大，所以房子采光很好。符合程锦一贯喜欢阳光的要求。站在她租来的这小客厅里，看着逐渐减弱的落日余晖透过阳台玻璃铺开的短短一截金黄，周炎有一瞬觉得有点无措。
古诗里有近乡情怯，也许近人也会情怯。就像他们，隔了那么多年，有些事，还真一时不知从何再说起。
客厅沙发不大，l型。他走过去坐下，想抽烟，又忍下了。
程锦拿了杯子和保温壶出来，放在面前堆着试卷、课本还有学校材料的茶几上。她先快速理了一下东西，放平整，然后给周炎和自己都倒了杯水。
水温刚好，她是真的有点渴，拿起玻璃杯先喝了一口。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两手握着水杯。
周炎看着她，她人背着阳台，逆光面向他。
“你忘了我是干吗的？”
程锦看得清楚，他脸上有抹笑意，是轻松的。像年少时那样。
“哦，也是。不过这算不算大材小用？”因为他的轻松，她自己好像也放松下来。
“不算。”周炎其实很想说，时至今日，涉及你的在我这里依然全都不是小事。但是，隔了太久了，他还是没有贸然开口。
周炎起身，在她面前蹲下。有点猝不及防。
拿走程锦手里的水杯，他握住她的两只手。和以前一样，与他宽厚的双手相比，她的手实在是很小，在他的大掌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看着她，眼睛里有窗外的光芒，映着她的模样，告诉她：“我回来了，以后都不走了。”
他是那样认真郑重。她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
程锦忽然觉得很委屈，可是又委屈什么呢？那些痛苦已经远去很久了，只留下一些唏嘘感伤。他伤害过她吗？没有。他那些年又好过吗？也没有。他给的爱她知道吗？一直知道。
多少的眼泪痛苦与纠结清醒，早已在时间里被她自己理清认定。
她相信他也一样。
时间，分离，周炎，让她明白长大和爱情，都伴随着痛苦。
她还爱周炎，那一切的一切，就还都有可以勇敢的力量。
她抽出自己的手，有点费力，周炎并不想现在放开。
程锦眼里有水雾，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从脸颊开始，沿着鬓角到下颌骨又到下巴。她一点点地摩挲着，很轻柔，像对待珍宝。失而复得的。他下巴一圈有密密又短小坚硬的胡茬，下颌角那里的两块骨头一直尖锐，下颌线和以前一样方正清晰……细白的手指落向眉骨，鼻梁……她知道他确确实实回来了，回到了她身边。
有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砸下来，不是嚎啕大哭那样，只是那眼泪后来像断线似的不断溢出眼眶。周炎伸手一次次替她抹掉泪水，心钝钝地疼。
而程锦，早在他说完回来以后，一颗心早已一沉再沉，坍成一滩散沙。
那种心塌下去的感觉，和他第一次跟她告白时的感受是如此地相像。明明心脏还在那个位置跳动，你却又觉得它是不断下沉的，是空的，也是满的。
像水。像沙。都是心动的信号。
周炎还蹲在她跟前。她逐渐平复，泪水不再肆虐。自己抹了两下脸，伸出手臂探过身子倾向他，抱着他的脖颈，像从前撒娇时那样。
周炎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哄小孩一般。
一大一小两个身型越来越紧紧拥抱贴合着，彼此能闻出各自衣料的味道，也能听到各自轻轻的叹息声。
程锦渐渐平静，一室静谧。
窗外天色已暗，程锦想起晚饭的事情，问周炎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她说话时带着闷闷的鼻音。
周炎一点也不客气，“嗯，等你给我做呢。”
“那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
“……行，那你等会儿。”
程锦起身去把买来的菜分类放入冰箱，留下要用的在餐桌上，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她小小的步子在厨房一圈走来走去，客厅和厨房的灯都已被打开，亮堂堂的。
周炎坐回沙发，腿已经麻了，拿起早就凉了的水杯一口气喝完。
他的心，此刻才算安稳下来，不再像进门前那般惴惴不安。
程锦忙活了一阵，约莫半个多小时。她进厨房先把鲳鱼处理清蒸上，鲳鱼是之前买了放在冰箱里冷冻的，想着周炎爱吃鱼，就拿出来了；做好芹菜肉丝和西红柿鸡蛋两个快手菜，又把昨天熬好的鸡汤拿出来加热一下，便开始一样样往外端。
看到周炎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身型高大，对比之下客厅里的沙发更显狭小。程锦放好碗筷，走过去轻拍他的手臂，“周炎，吃饭了。”
他睁开眼，窝在这小小沙发里的补眠虽短暂却很让他神清气爽。灯光下，是他的程小锦在唤他吃饭。
桌上三菜一汤，红黄绿颜色都有，荤素搭配，极普通又极诱人。两个人对坐，周炎胃口很好，他进食速度也快。程锦吃得慢，大部分心思依然被他牵动。明晃晃的灯光下，他刚才从沙发上起身时，她才发现他耳后已有个别白发冒出，在一片黑短的发根里那么显眼。
周炎知道程锦在看着他，他给她夹了筷鱼。鲳鱼刺少，清蒸的味道很不错，她也是爱吃鱼的人。他们两个吃饭口味其实很像。从前程锦是不会做饭的人，现在简单家常菜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以眼前的样子来看，他想她在这些年里应该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周炎先放下碗筷，程锦也很快结束。两人就这么吃完了晚饭，都有点沉默。饭后周炎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刷。程锦由着他干活，他们好像都需要找点事做才能自在一些。
一切收拾妥当后已经快要八点。周炎出来看到程锦低坐在茶几和沙发中间她买的小马扎上，正低头在写写画画什么。程锦抬头，“收拾完了？”
“嗯。”
目光相接，到这时方生出些刚才还没有的尴尬与局促。
他们很久没有共处一室了。
“现在要走吗？”
“不走。”他过来坐在她身侧的沙发上，“你在干吗？”
“就备备课。”程锦转头扬着脑袋看他，“那你什么时候走？另一个房间的床很小，一般都是我妈偶尔过来住，最近被我放了些被褥和囤的物品，不适合住人的。”
“哦，我本来也想在沙发上睡的。”他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然后顺向圆圆的后脑勺。
程锦顺势朝他腿间趴过去，他又把她从腋下托起架起来放到怀里。她拿出手勾着周炎的脖子，下巴磕在他宽厚硬实的肩膀上，又往脖子那里埋过去。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心跳，让他们恍若回到了年少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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