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话说得差不多，胡执事便亲切嘱咐圆眼修士带着闻唐两人去结算酬金。
三人远去。
胡执事端坐原处，神情惬意咂摸着茶，感叹道：“小常啊，你今日煮茶，火候没捏准。”
“您不满意，可以不喝。”细眼修士利落熄灭茶炉里的火，将一应茶具全都收回乾坤袋，直截了当道，“您不去忙吗？”
“这树，卡得有些时日了。”三天一小卡，五天一大卡。这回平渡的疏忽，搞评估的没注意到异常，也是想趁不卡时赶快安排。可刚安排上，树不巧又卡了。说是等了三天无人接，实则是等了三日才放出来。
“百年无事之地，接连出现阴煞和异兽，也需要加强注意，安排人探查。”于安稳之地建城聚居和零星散居的凡人不少，很多事，还道堂理应未雨绸缪。
“还有山君私下嘱托您的事。”细眼修士的语气无波无澜，“反正您这回都要送信上山，干脆叫人把树好好修修。大伙没敢说，都挺烦的。”
胡执事听他念叨半晌，嘴角的笑险些挂不住：“就你敢说。”
“嗯。”透过细长眼皮，小常看向他，“您不去安排？”
胡执事彻底不笑了。不仅不笑，他险些喘不过气。
这种离死不远的感觉，上次出现，还是在上次。
那会儿，胡弄还不是还道堂的大执事、常青树，只是一个修剑百年还未能筑基的低修。
炼气境百余寿数，胡弄突破不得，便要身死道消。
他本做好了准备，但却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山君所救，甚至有所顿悟，一举踏入筑基境。
于他而言，多出来的百余岁数已是命运的馈赠。他没有修剑的天赋，那临门的顿悟也与剑无关，索性便入了还道堂。
放弃随大流择的剑道后，胡弄才觉得自己隐约找到了他的道。
这种感觉很玄妙，胡弄自己也说不清。他每日坐于堂中，半是与同僚们一同打坐，他们也多是求道不得的低修；半是绞尽脑汁与那些性情不一的散修们打交道，激励道友们为还道大业服务。
同僚来来去去，修士一茬又一茬，而他结成了元婴，也称得上是位“真人”了。
若是无道，修为不可能有如此进境；但要说有道，修真界中对此并无说法。
胡弄也不多想，只他自己认定有道便可。他如今有修为，也略通各术，甚至还有几百年的寿命。如此顺遂，他三百年前想都不敢想。
但自从这个姓常的小修成了他下属，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糟。
一直都是他端着个笑坑道友鸡道友，如今成了被动的那一个，对方比他年轻，却比他还过分，一丝人情味都没有！
他的修为都不涨了！
胡弄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点难看的笑，尝试灭一下小常的威风时，小常又眯缝着眼，毫无感情地怂恿道：“您送信，说不定山君会亲自出马呢。”这样最好不过，这树肯定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出毛病了。
胡弄彻底放弃，只咬牙：“不可能。现在都是山君大弟子出来走动。”
“啊，您消息有点滞后。”小常瞥他一眼，“今朝试剑大会，听闻大弟子很有兴趣，已经报了名。”
“山君还有二弟子。”胡弄有气无力。
“二弟子……”小常顿了顿，“您什么时候见过那位山里蹲出来？那位的性格，绝不会来修。”
见胡弄无言，小常加把劲怂恿：“这树卡顿日久，指不定哪天就会耽搁还道堂的大事。您送信，说明情况，山君定会出马。”您还能见到他。
胡弄呼出一口气，左右理了理袖袍，拿起记录卷轴，站起来往殿后走。
刚走两步，他就回头，瞪了小常一眼，着重道：“我不是为了见山君。”
说罢，胡弄真人头也不回接着走。小常看着他的背影，微笑：“是，是。真人加油。”
这边，圆眼修士带着闻知来到大殿偏侧一处独立的小房，内里被隔台划分为二，一侧摆着桌椅，一侧则摆满高柜，只看表面不露财银。
圆眼修士客客气气，让闻唐二人在隔栏这侧稍等，自己一头扎到另一侧的柜格中，从那方窄不起眼的格洞中，掏出了一大盘色泽润亮的中品灵石。
闻知没见过灵石。
她和师父一直生活在秘境中，生活方式淳朴自然，灵气自给自足，也没有交易的需求。
所以师父把她踢出来时想不起来给钱，闻知倒也能理解。
她落地在凡城，便去赚得凡间的通货；如今入得修士的世界，自然也要设法谋求修者间的通货。
不过她很好奇：“灵石分品，是有什么区别吗？”
圆眼修士一愣，没想到会有修士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耐心解释：“有的，里面蕴含的灵气量不同，所以色泽亮度也有分别。”
他着重拿起一颗中品灵石，向闻知展示，又道：“一万枚下品灵石抵得上一枚中品的灵气量，中品和上品也是同理。”
闻知认真听，点点头，又问：“’修士都用灵石交易吗？”
“这倒不是。”圆眼修士开始在灵石堆中划拉，“陇安、渊西，凡是与还道堂有关的宗门和修士都用灵石，东边的修士通用玉币，至于其余几陆的修士…嗯，并不统一。”
“渊东的世家崇尚玉石，”唐逐意忽然开口，“世家治下的凡城，百姓间流通金银铜钱，他们觉得俗，有碍修行，唯有白玉高洁，制成玉币，勉强可与之相配。”
“三百年前这里也通用玉币。还道堂成立后，凡民开采灵石矿，拿来与还道堂交易，才逐渐通用灵石。”她又补充，“灵石量大，还可作紧急补充灵气之用，很方便。”
圆眼修士停下手□□夫，听得愣愣：“唐道友懂得真多。”他自打出生就生活在西边，已经习惯灵石通用的生活，不知道从前渊西用的也是玉币。
闻知对唐逐意知道这些并不意外。她想了想，又问：“所以，灵石能换玉币吗？”
“能。”圆眼修士惊讶，“道友有需要？”
“没有。”闻知就是一问，对玉币不感兴趣，“那能换金银铜钱吗？”
“凡…凡城通货？”圆眼修士更呆，挠挠头，“不能，还道堂目前没有这个业务。”哪有修士会有这个需要。
“嗯。”闻知点了点头，如此金银铜钱也不可换成灵石。她不再提问，专心等着圆眼修士划分灵石。
圆眼修士将五千枚中品灵石点好确认完毕，划分一半，从唐逐意手中接过乾坤袋，帮她收好。
闻知也递上自己的乾坤袋，圆眼修士阻止了她，手中另拿出一个崭新的乾坤袋，眨眨眼道：“道友初来乍到，这是我们执事特意吩咐的。”
闻知仔细一瞧，发现与唐逐意递上的属于同款，于是收回自己的手，认真道谢。
刚好自己的乾坤袋装过异狼有些臭，这下有了干净的。
这一趟，没登上籍，但得了两千五百块中品灵石，附赠一个乾坤袋。
圆眼修士把剩下的灵石收回柜格，诚恳说道：“道友初来乍到，不妨在外面表巷逛两个时辰，再过来登籍。”玉树前几日才大卡过，这回只是小卡，依照还道堂修士们总结出来的规律，一般不超过两个时辰。
闻知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掂了掂新鲜热乎的乾坤袋，里面的灵石咣当咣当，显然是笔不小的数目。
两人出来，迈过那道掉渣木门后，身后大殿便又化作了不起眼的狭小屋舍。
唐逐意想了想，先问她：“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闻知一直想卖掉那些异狼的材料，但手里的灵石还热乎，不花对不起自己，“我想买把飞剑。”
唐逐意便带她来到一家法器铺，说是之前胡执事推荐的。
铺子上头挂着块匾，炫酷的紫色灵光“咻咻”来回，闻知想看店名，抬头又迎上日光，险些闪瞎眼。
闻知：“……”
好，记住了，“紫光”法器铺！
一次冲击后，闻知迈进铺子，紧接遭受二次冲击：一道白光迅疾闪过，堪堪擦过了她的鼻子。
唐逐意：“……”她同样受难，伸出手，接住了空中悠悠飘下的一缕断发，她自己的。
“剑鞘！找剑鞘！”一声咆哮响起，“赶紧给它合上！”
“谁又给它放出来的！”又是一声崩溃的呼喝。
闻知这才看清里面情形，不大不小的铺子，竟是满满当当，从上到下所有可以悬挂和放置的地方，尽是各种式样的法器。
余下不那么宽敞的空间里，还有几道同样的白光正在肆虐，几位衣着各异却统一穿紫的修士一边抱头躲避，一边翻上翻下。
“在哪？在哪！”一人口中念念有词，没找着剑鞘，正要转身，“哎——小心！”
就在这人提醒时，闻知已察觉不对，一个闪身，又躲开了一道蓝光。
只是发尾随着动作躲避不及。闻知本能抬手，抓住了晃悠飘下的一小撮断发。
闻知二度沉默，抬头看到了唐逐意的同款动作。
两人刚对视一眼，闻知心里又是一跳，伸出另一只手拉着唐逐意就往下蹲。
就在两人刚刚头在的位置，一道白光与蓝光对上，相撞处噼里啪啦，闻知看到了火花。
提醒闻知的修士扭头看向蓝光袭来的源头，所见一片狼藉，都是被白光搅乱的各式法器，其中一把剑正巧鞘身脱落，露出了剑身，不由嚎叫：“跃白把定蓝的剑鞘打掉了！”两把剑还对打起来了！
“……没完了！”另一人抓着头发，猫着腰小碎步跑到那头，抓起掉在一旁的鞘身，果断合上剑鞘，顺便把剑身蠢蠢欲放的莹蓝剑光也按了回去，余留的剑光割伤了手，他“嘶”一声，转头怒道：“跃白那把剑！到底什么时候能卖出去！”
“问元舟！”出声的人满头大汗，在法器堆里拼命扒拉，寻找跃白剑鞘，“他炼出的剑，搞出来个灵意不安生，哪个主都不认，还搅得店里…三天两头也不安生！”
闻知心中一动。有灵意的剑，在修士剑意的磨砺下，有朝一日便能生出剑灵。这是她第一次见到。
被白光惹怒与之对打的蓝光消失，只有白光继续横行无忌。
循着白光来的方向，闻知在另一侧墙上找到了它，无鞘的剑身一闪一闪释出白色剑光，闻知从这个频率中竟感受到了一丝得意。
白光不断挑衅着店里的各式法器，尤其针对剑器。奈何有些剑器就算被打落剑鞘，也依旧毫无动静。
闻知琢磨，不是所有剑都有灵意。
忽地，一旁角落传来金器锵然跌落的声响，两人刚扭过头去瞧，一阵迅疾的风扑面而来。
又一把剑出鞘。疾风在铺子中央卷起白色剑光，余波震翻两侧的法器，酿成一片狼籍。
另有一道细雷凌空闪过。几位修士更急的跳脚，骂声连连，顶着疾风电雷穿梭补救。
闻知没找到时机站起身，还保持着蹲姿。但目前看这场面，一时半会儿应该平静不下来，店里的修士也无暇顾及她们。
闻知想了想，这么老蹲在人家店门口也不是个事，于是干脆拉着唐逐意往一边小挪几步，寻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盘坐下来，然后旁观白光打架，修士叫骂。
这家店铺，不简单。
胡执事，靠谱！
……
闻知和唐逐意缩在一角安静看戏。
这期间，白光四处挑火，又掀出数把有灵意的剑与它对打；修士们则四处救火，用剑鞘强制封印剑器们的怒火。
这些剑的剑鞘掉落在剑身的不远处，很好找，唯独跃白的剑鞘不知所踪。
混乱的局面终结于一道钟声。
几位修士不约而同应激一颤，抬头瞧了瞧，才发现头顶乱窜的只有白光，没有新加入的剑光、剑风或剑雷。
愣了一瞬，才有人呼出一口气，确认道：“不是剑。”然后矮身凑过去看，发现是一个钟型的防护法器。
“？”这种基础的防护法器，钟声响起时，便是屏障展开时，但现在只有钟声，没有屏障……
修士心有所感，拿开法器一瞧，果然，跃白的剑鞘，被它扣在了下面。
“有了！跃白剑鞘！在法钟下面！”他喜叫出声，然后察觉不对，缩着身子打量着面前法钟，喃喃道：“不会吧，你也有灵意？”不然剑鞘怎么被扣在钟体内，它又怎么会钟声提醒？谁炼的？又是元舟？
另一边修士见他不动仿若神游，抱头崩溃嚎：“干什么呢！快点给它合上！”
被提醒的修士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奔向跃白。现在不是琢磨法器的时候。
被靠近的跃白似有所感，剑身亮了亮，然后开始高频输出白色剑光，拼命阻止修士靠近。
白光袭来，修士拿着剑鞘的双手又开始痛了，上面是给其他剑器合鞘时受到的伤。
就近的一位修士见他顿住，从他手里接过剑鞘，三步并作两步，完成了这份未竟的事业。
闻知敏锐察觉，这位修士拿着剑鞘招呼跃白时，跃白的剑身不亮了，剑光也不频发了，隐约一幅老实的模样。
闻知转头回看满屋狼藉，觉得自己是错觉。
“紫光”法器铺历经万难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满屋修士不约而同暗出一口长气。
几位修士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残局，你来我往的配合看起来相当熟练。
闻知和唐逐意也趁机站了起来，佯装自己刚刚没有躲起来看戏。
一红一绿突然出现当然足够显眼，立马就有修士余光注意到了。
“两位道友……”
他刚想招呼客人稍等，就注意到两人站在铺子里而并非门口，不知来了多久，手里还各握着一缕断发，顿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两位道友！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受伤了！为表小店歉意，今日「紫电青霜」内所有货品服务均享半价，作为对二位的补偿！”
这段话，真是熟练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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