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断发算什么伤？但都半价了，显然就算伤了。
闻知刚想开口，就见唐逐意先她一步：“定制法纹，也半价吗？”
唐逐意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但闻知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她上看唐逐意的眼，好像有点亮；下看唐逐意的手，一手还握着断发，另一手则搭在身侧的红刀上，来回摩挲着刀柄。
招呼的修士当即回道：“自然，定制法纹也是小店的服务，这位道友……”他想询问道友具体的需求，就见这位红衣道友点了点头，已然迈开步向店铺深处走去。
“？”这位道友好生心急，招呼的修士慌忙跟上，“道友，法纹定制不在这边，在那边！”
唐逐意闻言，自然转身继续走，留下闻知一人在原地。
闻知：？不是来买飞剑？
“紫光”，不，「紫电青霜」的服务还是不错，闻知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上去，另一位修士就走了过来，正是那位最后给跃白合鞘的修士。
“道友……”店里的修士都是炼器师，见人不看脸先看器，他一眼便瞧到闻知身侧空空如也，于是理所当然问道，“可要买剑？”
闻知刚点点头，便见面前这位尤为白净的修士眼神一亮，说着话便开始为闻知介绍店里的各式剑器。
如今修真界传承凋敝，道统失落，剑修占据着主流，本就夹缝生存的散修多是修剑才有一丝出路。
他们店开在表巷，日常光顾过很多散修，两手空空而来的也不少。散修没什么机会用好的剑器，断剑并不稀奇。
都说剑修爱剑，但修剑的散修，根本没有机会爱剑，不知哪天随身的剑便断于历练与打斗之中。若是倾注了太多的情感，断剑之时，便是道心受损之刻。
但「紫电青霜」的目标就是，让更多的修士，用上更好的剑！
介绍的修士口沫飞扬激情四射。闻知跟着他绕过了大半个店铺，已经叫得上很多剑器的名字，她还见识了各式各样的法器，唯独没有弓。
真是连个消费冲动的机会都不给她。
但是闻知心里仍是连连称奇。修士介绍的那些剑器里，有不少便是刚刚着恼跃白与之对打的剑，剑中自有灵意，却不过黄阶上品、玄阶下品的品级。虽然她买不起，但掂量着价格，也是咬咬牙攒攒钱买得起的水平。
更可贵的是，有灵意的剑不易折。法器灵宝以天地玄黄上中下划分品阶，日后若是寻到机缘和材料，这些灵剑还有升品升阶的机会。
闻知被介绍修士的热情感染，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只是来买柄飞剑。她沉浸在修士所讲述的不同灵剑的奇妙性格中，一时不察，修士停住了脚步。
闻知跟着停下，抬头一瞧，面前正是搞翻了整家店铺的跃白剑。
闻知挑起眉毛，期待着这位主的故事。
修士也等了片刻，见跃白没有什么动静，于是摇了摇头，抬脚便要去下一把剑处。
“这把剑，道友不讲讲吗？”闻知没动，仔细打量着面前剑身流畅的跃白，此刻被单独隔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丧。
“这把剑……名叫跃白，黄阶上品，”修士轻声叹气，“道友先前也看到了，跃白的灵意过于活跃有主见。”
他顿了顿，轻声补充：“虽说如此，以在下筑基圆满的修为，它却是我亲手炼制的，最好的一把剑。”
原来他就是混乱之中，其他修士口中喊的“元舟”。
筑基境界大圆满的修为，的确炼制不了什么高阶的法器，但能炼制出强盛的灵意，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
“的确是把好剑，”闻知想到刚才的大场面，不由点头赞同，瞄了眼跃白，莫名感觉它在得到元舟的夸奖后，好像没那么丧了。
闻知又道：“长得也好看。”果然，夸完，月白色的剑鞘更显光泽。
闻知看了眼元舟，发现他对跃白的变化似无所觉。
“这么好的剑，没人…欣赏吗？”闻知不提“买”字，委婉问道。
“自然不是，灵意强盛的剑，修士都看得到它的潜力，只不过……”元舟苦笑一声，“是跃白自己没有找到志同道合的主人。”
然后元舟讲起了几次三番，有修士挑中买走跃白剑后，遍体鳞伤将剑送回来的经历。有人为了送回剑，甚至连退回的灵石都不要了。
闻知没忍心回头，也能感受到一旁跃白的剑身又黯淡下来。
她想起之前元舟给跃白上鞘时老实的模样，随口提议：“既然找不到认可的主人，那炼制它的器师，或许可以兼任一下剑主？”不服其他修士，总要服炼制它的器修吧。
元舟直接道：“不可。”
“为何不可？”反正没人规定炼器师不能拿剑。就闻知所知，唐逐意一个手提大刀的，炼起丹来也是顶呱呱。闻知的师父也是个各术皆有涉及的主。眼前这个器修似乎也很天才，未必不能试着拿剑。
“……”元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愣了愣，回道，“因为，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
“我的梦想…是像延金道君一样，给普天之下所有的剑，找到自己的归宿！”
延金道君她知道，名号响当当的渡劫大能，便是在闻知师父偏颇的炼器手札中也很醒目的名字。
闻知看着更加黯淡的跃白剑，心想：这把剑的归宿，也没说不能是你。可她与元舟没有交情，不好把话说出来，显得有些随便。
“道友中意跃白？”元舟没想到，有人目睹了适才那样的状况，还对跃白有兴趣，他很高兴，也很遗憾，“但…实不相瞒，自从跃白伤了多位道友后，本着对买主负责的原则，若是跃白没表现出对买主的兴趣，小店便不会出售它。”
闻知能看出跃白对她没有兴趣，而她一个拉弓的，给不了在座任何剑器以归宿。刚才她不知道这位元道友的宏伟志向，现在她知道了，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不负责地听故事了。
于是她也说：“嗯…实不相瞒，在下不买剑，买飞剑。”
剑与飞剑不同。剑都是剑修的另一半，如今剑修当道，但任谁也不愿把自己的爱剑踩在脚下。于是便有了飞剑——如今最为流行的飞行法器。
元舟一愣，没计较自己先前讲故事花费的口舌，反倒是怀疑地看向闻知的腰侧，确认空空如也后，道：“道友…不修剑？若是刀，小店也有不少品类，物美价廉。”
刀与剑相似，持刀的散修倒也不在少数。这位道友莫不是囊中羞涩不便开口，他又补充：“全都半价的。”
“不修剑不修刀，”闻知从乾坤袋中掏出无间木黑弓，向元舟示意，玩笑道，“在下弯弓射大雕。”
元舟看着眼前这把黑木弓，先是有点愣，转又有点激动和振奋。
偌大修真界，几千几万年的传承与道统，不知有多少都随着那些身陨的修士、灭顶的宗门，毁在了千年前爆发的「魔降」中。今时今日，在一众走武道的修士中，很难再找到执剑握刀以外的修士。
昔日，延金道君站在器修巅峰，堪称万物皆可炼。今日，他元舟虽只有筑基修为，却也梦想着有一天为更多修士炼制出更好的法器。
元舟摩拳擦掌，但师兄们都很无奈：“小舟，看看市场，看看主流。如今剑修当道，不要想着多开花，多多炼剑才是正途。”
但现在，他眼前，有一把弓，和一位修习弓术的道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弓术的传承重现于世，一位道友身后，可能有两位、三位道友，说不好能有一整个避世的小宗门！而他们，可能都会有炼制弓箭的需求！
闻知看到元舟双眼“噌”地亮起。
“还没请教道友名姓？”
“在下闻知。”
“在…在下元舟，闻道友多指教。”元舟扭捏一下，接着问，“敢问道友师承何宗何派？”
“无宗无派。”
元舟一愣。不过不要紧，还有希望，“那闻道友可有师承？同门？”
“有个师父，没有同门。”
需求为二。元舟看了眼闻知手里的弓，再接再厉：“那道友和尊师，可有炼制弓器的需求？”
“我师父并不习弓术。”
需求减一。元舟立时感到受挫，甚至忽略了不会弓的师父如何传承给徒弟弓术的怪异之处。
“至于我，暂时没有。”不过闻知想了想满屋那么多蕴有灵意的剑器，又看了看手里师父随意造的无间木弓，觉得只要自己未来有了灵石，炼弓的需求未必不可以有。
她又说：“以后可能会有。”
需求保住了一！元舟大喜，拍着胸脯道：“那闻道友以后若有需求，随时可以找我，「紫电青霜」元舟，乐意效劳！”
……
谈好了遥遥无期的未来合作，元舟转头便重拾热忱，给闻知一一介绍店里的不同飞剑。
闻知上下看了一圈，麻利敲定了一款经典型号的飞剑，唐逐意同款。
据元舟言，此款飞剑稳定耐造，道友好眼光。
由于此前断发换来了半价，闻知买下它只用掏一千块中品灵石。饶是如此，新得的乾坤袋也瞬间瘪了下去。
闻知略心疼一瞬，然后便拉着剑去找唐逐意。
元舟带路到铺子后面的一间炼器室，里面坐着据元舟说很爱钻研法器纹路的师兄。
不同的纹路及其组合，能为法器增添不同的实用功效或装饰特性。很多修士好这口，愿意为自己的宝贝定制纹路。
炼器室门敞着，闻知还没进去，就看到室内炼器台上横摆着的长刀和刀鞘。
唐逐意把它取了下来。
先前没有机会仔细瞧，现在闻知才注意到，她之前以为的褐红刀身，实则是一层斑驳的古锈。锈迹不甚明显的地方，依稀看得到一些磨损的纹路。
唐逐意正和那位师兄站在一旁，对着一本厚厚的典籍讨论。闻知听得到只言片语，比如“修复”。
闻知望去，唐逐意神情淡淡，两眼却极其明亮，同她择药炼丹时的模样不遑多让。
她想了想，没有进去，而是把飞剑收到了新得的乾坤袋中，然后托元舟给唐逐意留了话。
……
买完飞剑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闻知打算自己逛逛表巷。
她先寻了家合眼缘的材料铺，把囤积许久的异狼材料卖掉。
炼气中期水平的异兽材料并不值多少灵石，但店主见多了拖着尸体鲜血淋漓就来买卖的修士，对难得一见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修士大有好感，直接抬高了一成的交易价格。
他理了理面前规整的狼涎液、狼牙、狼爪和狼髀石，发现没有兽丹。
“道友不卖兽丹？”
“不卖，留着自用。”
店主打量闻知一眼，点点头。炼气中期水平的兽丹，对筑基境的修士已没多少滋补的效用了，留着多半是养了灵宠。
结算灵石，闻知喜得二十块中品灵石，另六千块下品灵石。
拿了灵石走出铺子，闻知本要再去闲逛，但没走两步，就轻轻抽了下鼻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处吸引了过去。
她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无果，索性放弃。
于是她放任自己走了过去。
——那是一家饮子铺。
铺子外面用木桩围出一片地，上方空悬着几把油纸伞。无色流光随着那些伞形法器的自转而缓缓逸散，罩住了下面一片地，也遮住了头顶的日光。
有几伙修士正坐在伞下的桌椅几榻上，手中皆捧着一个白釉高足杯，杯中流液阵阵清香，正是吸引闻知的所在。
闻知是谁。
是前世领了兼职工资就去买六元奶茶的高中生，是今生摆摊赚钱后就去凡城茶肆坐了一下午的散修。
现在她刚得了灵石，能忍住面前的诱惑，放过这个机会吗？
——自然不能。
不过闻知还是给自己找了借口。只怪还道堂那位细眼睛的修士茶煮得有些怪，所以她才要来换换口味。
闻知理直气壮地穿过众修之间空出的小道，走进店铺。
这是个两楼小铺，没有稀奇古怪的炫酷灵光，这回闻知看清了店名，「崔澄」。
像是个人名。
进店后，也是几伙修士并桌椅几榻，众人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一位橙衣修士端坐在柜台之后，闭眼打坐。
闻知走近时，修士睁眼起身，立刻摆出一张营业笑脸。
“道友，要点什么？”
闻知快速扫过一旁流动如水的光屏，挑中一个名字，道：“听雪敲竹。”这些品名都文绉绉的，看不懂，也不知道材料是何，只能凭眼缘。
橙衣修士点点头：“两千下品灵石。”
闻知：“！”她掏灵石的动作毫不犹豫，心里却是一咯噔。
收好灵石的橙衣修士：“道友请稍等。”
他略略站位摆好架势，左手从旁边架子上取过几个洗净的灵果，放在砧板上，右手则利落甩袖，指缝间倏忽便多出三把形制相似大小不同的短刀。
闻知见他周身灵力微微波动，便觉他要起势。
果不其然，他左手按住灵果，右手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般的操作间，几种灵果已被分别削下了皮，落成了块，捣成了泥，又一个干净利落的大动作，全部进了一旁的竹纹三足小鼎。
再见他左手掐了个决，原本沾湿的掌心瞬息干爽，旋即燃起了一团火，轻巧地移至小鼎下方；右手又去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罐，掀开盖来，隐约是先前那股遥遥飘来吸引闻知的清香。
橙衣修士斜着木罐往小鼎里倒，流出的灵液引得闻知两眼发直。倒足量后，修士果断收手，罐口沿边半点水痕都未留下，看得闻知心里又是一阵熨帖。
合上鼎盖，修士转头便去取了一个小木盒，双手合掌掐诀，木盒中便注满了水；手势再一变幻，盒中水便“簌簌”成冰。
修士袍袖一抖，再次炫出三把短刀，一通操作，整冰落成了雪泥。
收回刀，他取出一碟一勺和一盏白釉高足杯，站定，一旁小鼎里也响起了微沸的细声。
时间卡得刚刚好。
橙衣修士收了火，徒手举鼎，将内中流液并果肉倒入高足杯，再浇上雪泥，末了插上一弯现摘的细青竹叶。
“道友，你的「听雪敲竹」。”
……
闻知捧着高足杯往二楼走时，还没怎么回神。
本能寻了处无人的几榻落座时，才反应过来。
两千块下品灵石，一定包含了刚才那位橙衣修士的“表演”！
初初体会到表巷的物价，闻知说服自己，此番不亏。
待品了两口手里这杯灵果饮，闻知确信自己，此番不亏。
——灵液留齿略涩，灵果回味偏甜，两相中和，伴着沁凉雪泥，甚爽。
在座的修士显然多有同感，皆捧着一盏高足杯舍不得下口，非要相互谈着天扯着地慢慢品。
但闻知的同行者显然还在「紫电青霜」践行其身为合格刀修的爱刀风范，闻知只好就着他人的闲扯品自己的灵饮。
忽然她想起什么。
闻知信手凝出神识，钻进黑木钉。
平渡城中，传讯木雀好端端地栖在了闻知住的内室一隅，闻知走前摆好了视角，是一眼便能瞧见“福贵”酣睡身姿的位置。
神识通抵木雀。透过小雀的黑豆眼，闻知扫视了一圈内室，却没发现“福贵”的身影。
闻知第一反应是，那妖族跑了。
第二反应则是，亏了。
兽丹应该拿来卖的。灵石再少，也是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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