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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月3日枯木逢春


“说说吧,真不打算管他了?”

        沈炤见荀更牧拎着相机走远,抬肘怼了怼身边的人问道。

        誓师大会嘉宾席有三排,梁荀越坐在最前排的左手方向。他正翻看着手上的大会概要。

        “这一路上我们两个的相处氛围你也看到了,在家甚至不说一句话。搬出去也好,再让他住下去我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更疏远。”

        “至少现在在家你也能看着他,出去玩儿也有我跟着,可一旦搬出去了,我怕他又像之前那样……”

        “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梁荀越转过头对上了沈炤有些焦急的眉眼。

        看着梁荀越那温和中又流露丝丝疏离的双眼,沈炤无言。

        荀更牧,游手好闲自由散漫的顶层贵族少爷,父母双亡,有车有房,平常闲着没事干又不好总去酒吧胡玩时,便会拎着自己的相机满大街跑。

        他喜欢拍建筑,拍那些年代久远的穹顶,拍线条硬朗、人来人往的地标,也拍城区街道小巷里的新旧更替。

        但他很少拍人,即使在沈炤软硬兼施下也是眼皮都不抬地吐出两个字:不拍。一次沈炤终于忍不住问他缘由,暗自猜测或许是只想拍自己的心上人,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你戏好多啊,我只是拍不好”的答复。

        沈炤觉得不可思议。

        “拍人很难?你拍的那些建筑那些街道都上过那么多次杂志了,我不信你还拍不好人像。”沈炤这样说。

        “会拍跟拍得好是两码事。”荀更牧解释。

        “比如今天你父亲要开个会,说沈炤你拿你手机给我拍几张照片我们做材料用,即使你不会拍照,多拍几次自然也知道要找角度,要抓重点,什么时候需要拍,什么时候只要在边上干站着就行。这样的人像目的是记录,不一定需要美感。”

        “我追求的不是这样的东西,这真的很难。”

        虽然听上去有些答非所问,但沈炤很少看到荀更牧这样认真地解释一件事,便没有打断他,双手支在桌上托着脑袋认真地听,即使知道他表达能力一般。

        “我想拍故事。”

        没想到对方酝酿半晌,就蹦出来五个字。

        “就这?”

        荀更牧像看傻子一般看了眼沈炤,然后点点头。

        “可是我长得好看啊,不是说长得好看怎么拍都好看吗?”沈炤很不要脸地问道,然后接到了荀更牧翻的白眼。

        “那是因为大家的视线都被脸吸引了,从而忽略了其他。你不是有一张坐在土堆上的照片吗,就是背景是稀疏树丛的那张。我不知道是哪个神仙给你拍的,不管从构图还是氛围上看都无可挑剔,被我办公室的那个女孩子裁成了半身照当手机锁屏。”

        沈炤愣了愣,等想起是哪张照片时又笑出声。

        “所以你干脆每换一套衣服、每换一个发型就去拍个证件照吧。”荀更牧摆弄着自己的相机继续说道,“反正都是为了发出去给那些小姑娘看的。”

        “你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沈炤正色道。

        “我不想尝试。”荀更牧拒绝地很果断,“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即使换了不一样的风格,身上流露的气质都是一样的。比如你,你身上那股狂傲不羁的气息太重,这种气质我没有,我不熟悉,自然拍不出我想要的效果。”

        “给我拍那张照片的人其实没怎么给人拍过照。”沈炤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

        “那就是有天赋,这个人很幸福。”

        沈炤“啧”得撇嘴,觉得聊起爱好的荀更牧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总之,我不拍,要是哪个场地缺人手让我去帮忙做记录了,我也顶多只会草草对焦,随便按两下快门了事。

        我呢,只想安安静静拍我心目中的人文主义。我绝不拍人像。”

        直到透过取景器看到安晴。

        他只是坐在那里,任凭风吹乱头发也纹丝不动。嘴唇不知是不是被冻得,有些发红,衬得脸色愈加白净。

        他像是被一个笔触高深的画师定格在了早春的寒天里。

        台上有人说:接下来请学生代表安晴上台发言。

        于是在一片掌声中,他站起身,走上了舞台。

        四四方方的取景器里顿时只剩下了这样一个身影,荀更牧可以自由地将他摆到任意位置。

        但安晴身形偏瘦,怎么摆都有些留白过度,还衬得他愈加单薄。荀更牧只好再拉近画面,反复对焦,直到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对方抿嘴,或是浅笑。

        细长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胸口系着的领带也左右翻动着。在几百人面前,他并不像之间见到时那样慌乱,而是稳稳在讲台前站定,一手调整话筒的高度,一手将手中的演讲稿置于台面。

        荀更牧看过不少油画,有许多画家都喜欢将自己也放进画里,从一个上帝视角,变为故事的参与者,来观察当下的处境。

        画家们会带着慈爱的笑容注视草地上奔跑的少女,会用怜悯的目光投向贫民窟的难民,会瑟缩着记录宫廷权贵间的斗争。

        在荀更牧眼中,画家和摄影师是同一类人。他此时正托着镜头,调整着光圈,思绪早已游离到了画框之外。

        他看到自己的眼神,近乎痴迷。

        就在安晴抬头正要开口时,荀更牧指尖微微用力,指使着画里的自己按下了快门。

        洗出的照片被一张张贴在白板上,用黑色的马克笔连接。苏桤抱着胳膊,对着白板陷入了回忆。

        光线昏暗,白术靠在椅背上低着头。头发有些长了,垂下来遮住侧脸,看不清表情,但光看身形就能看出消瘦不少。

        她有一句没一句得跟苏桤聊着。

        “最近过的怎么样?”

        “预科生的学习压力大不大?”

        “如果正式考上了附大,打算什么时候去服兵役?”

        声音沙哑,没了往日的清澈圆润。苏桤不明就里,但又一一回答。

        “咦?桤桤,我给你编的红线你怎么没带?”她突然问道。

        在安国云与狱警疑惑的目光下,苏桤立刻从口袋里取出红线戴在了手腕上,回答道:“外面下着雨,我怕弄湿了。”

        “没有关系,我又不是只编了一条。”白术笑着说道,似乎有意克制自己那微微颤抖的声线。“湿了倒不要紧,就怕你弄丢了。这可是祈过福的,可以保平安,还能升官发财,弄丢不灵了。”

        起初苏桤不解,疑惑白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那条红线,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她的用意。

        白术从来都不会编绳,白术从来就只信自己。

        身后的白色小书桌在每天的擦试下一尘不染,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从侧面看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内页依旧平整干净,可以看出笔记的主人同样有着极强的储物能力。

        封面透明的胶套下正中间写的是“赠苏桤”三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而右下角的署名却是有些歪歪扭扭,没有什么力道。

        从西部战区回来后,也就是上个月,白术几乎第一时间就把这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出来塞给了苏桤,说这是自己从15岁开始至今除去在西区那大半年写的所有东西。

        这是一本日记。

        一开始苏桤不肯收,她是个很在意仪式感的人,说这是你的人生,应当自己保管,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送给别人。

        但她强扭不过固执的白术。

        那时的白术与往年很不一样,脸上是苏桤从未见过的神情,慌张中带着恐惧,看到日记被收起后眼神又变得格外淡然。

        而苏桤,在翻开笔记那一刻,就意识到最不会隐藏情绪的自己多半是接手了一个演员的剧本。

        同时被塞到手上的还有一条手编的红线,上面串了一颗小核桃,如今被苏桤带在左手手腕上,塞在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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