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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倒台


第二日,封闭已久的长平城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四周响起一阵阵抽气声。

        我不曾见过人间炼狱,但恐怕比如今长平城内的情形坏不了更多。

        连日暴雨并没能冲散地面的泥泞,反而将所有事物都染上了一层灰色,地面随处可见塌陷、裂缝,满街都是被主人丢弃掉的鞋履,让人不难想象这里经历过怎样的混乱。

        最让人震惊的,是左手边一个高高的“人堆”。

        对,就是人堆。

        遇难的尸体被堆成小山,来不及掩埋,随意堆砌在这里,吸引了不少蝇蚁。天上盘旋着一群乌鸦,偶尔俯冲下来,叼起几块烂肉,复又返回空中。

        “呕!”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强忍住反胃的冲动,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忽而被人伸手扶住。

        “多谢。”我看着身旁的顾星迟,他此刻的脸色也就比我好那么一点,也白得吓人。

        士兵推着板车源源不断将尸体运过来,看见我们,兴奋地喊叫起来。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快去禀报侯爷!”

        不幸中的万幸,虽然死伤惨重,长平城内至少还有人在维持基本秩序。

        “去侯府。”顾星迟沉声道。

        众人尽可能不去在意周遭的惨状和哀嚎,待走到侯府门残破的口,我缓下脚步,不敢面对府中如今的情形。

        一小队人从府中奔涌而出,穿的正是随同顾星迟视察队伍的统一制服。

        我眼神一凝,在队伍中挨个搜索,直到看见人群中毫发无伤的槿儿,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参见陛下。”众人齐齐跪下。

        顾星迟问:“本次地震,随行人员可有伤亡?”

        为首一人站出来道:“回陛下,并无遇难人员,只有几名士兵受了伤,没有生命危险,目前还能行动的,都在外面救灾。”

        顾星迟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了些许放松,“做的不错。”

        这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片刻后,宁德侯府的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为首是侯府管家,却不见宁德候。

        “侯爷正在街上视察灾情,不在府内。”管家一脸疲惫之色,显然许久未曾休息好。

        我见他头上系着缟素,轻声问道:“府中有人遇难?”

        管家叹了口气,“是夫人…地动的时候,夫人正在房内,没能咳咳…没能逃出来。”

        他说完,背过头擦了擦眼角。

        我哑然,干巴巴道了句,“节哀。”

        “夫人的死,对侯爷打击很大……\"

        “咳咳咳,”管家撕心裂肺咳嗽了几声,又道:“老奴失言了,陛下莫要怪罪,还请和国师入府休息片刻,老奴这就派人告知侯爷。”

        “不必。”顾星迟转身往府外走,“带我去找宁德候。”

        去寻宁德候的路上,卫琪轻轻拽了下我的衣角。

        “顾公子是当今圣上?!”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露着惊讶。

        我点了点头,实在没心情安抚他的激动情绪。

        见我脸色不好,他大概也意识到此时不是发表感慨的时候,敛声问:“国师,你不会是在自责吧?”

        “没有。”我摇头。

        我还没那么圣母,只是有些难过。

        若是我能更深刻地意识到地震有多惨烈,若是我能顶住宁德候的压力多劝大家几次,若是我能早点逃出侯府……或许就能少几个妻离子散,少几场生死诀别。

        卫琪嘟囔道,“得了吧,你那表情,活像下一刻就要以死谢罪。”

        额,有那么明显?

        “现在想想,我当时如果能多说服几个人就好了。”他也蔫头耷拉脑起来。

        愁云惨淡中,宁德候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视线里,只见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深坑里,用铁锹费力挖着土堆,土堆上露出半截穿着甲胄的手臂,四周还散落着许多兵器。

        “居然真的有地下兵器库!”卫琪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叹道:“传闻宁德候在长平城拥兵自重,果然不假。哎,费了这番功夫挖地洞,却不想一场地震,把这地洞里的一切都埋葬了,真乃时也运也。”

        我和顾星迟同时看向他。

        “失言了,罪过罪过。”卫琪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看着宁德候疲惫的身影,同样唏嘘不已。谁能想到,一代枭雄,多年的盘算,居然输在了一场难以预料的地震上。

        为了隐藏私铸兵器、豢养士兵,宁德候几乎将长平城地下掏空,修建了庞大的地下工事,土地挖空了,地表就会变脆弱,如此一来,长平城根本没有抵抗地震的能力。

        “侯爷,您已经连续挖了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宁德候身旁,有士兵规劝道。

        宁德候不为所动,直至注意到远处的我们,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此地危险,咳咳,陛下还是回去吧。”宁德候在士兵的搀扶下走到顾星迟面前。

        顾星迟站在巨坑边缘,居高临下看着宁德候。

        “事到如今,侯爷依旧没什么要对朕说的话?”

        闻言,宁德候仰天大笑,笑到整个人跌在地上,“臣、无话可说。”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身力气,说完,宁德候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全部咳出来,忽而,咳嗽声一停,宁德候整个人向前一扑,居然咳出了一口黑红的血。

        我连忙示意众人后退。

        “宁德候病了?”我问宁德候身旁的士兵。

        “侯爷前些日子刚被歹人刺伤,近些天又过度劳累,身体吃不消,大家都劝侯爷保重身体,可他就是不肯听。”士兵焦急道。

        宁德候又开始咳嗽。

        我问:“他这样持续多久了?”

        士兵回想了下,“大约四五日。”

        “城中是否还有其他人有相同症状?”我想起方才管家似乎也在咳嗽。

        士兵思索片刻,又报出了几个名字。

        “大家听我说,”我高声道:“请尽快撕下一块衣角,或者布巾等物,捂住口鼻,相互间保持距离!”

        大灾之后常有大疫,此时虽然天气刚刚转暖,还不算太炎热,但尸体堆积过多来不及处理,依旧很容易在城中爆发瘟疫。

        顾星迟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命人立刻将宁德候带回府中,同时在城中搜寻有同样症状的人,召集大夫进行诊治。

        果然,大夫讨论过后,大体得出结论,确实是瘟疫。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瘟疫的传染性似乎不强,除了宁德候、管家,城中有症状的患者只有四五人,已经全部被救治起来。

        顾星迟快刀斩乱麻,下令将堆积在城内的尸体丢入地缝中焚烧,这种焚烧尸体的事要是在平时,必然会遭到百姓的强烈反抗,但如今城中一片混乱,宁德候身染瘟疫,大家惶惶不可终日,听说焚烧尸体是为了防止疫病蔓延,恐惧之下,几乎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又过了几日,明梵城郡守带人前来救援,带来不少物资,长平城内的情况总算有所好转。

        只是宁德候的病症似乎更加严重了。

        或许是因为夫人去世,又或者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宁德候一下子失去了精神支柱,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忽然有一日,侯府小厮传信,说宁德候想见皇帝一面。

        疫病具有传染性,顾星迟不能进宁德候寝室,宁德候被小厮抬到大厅,与顾星迟隔着屏风遥遥对话。

        我悄悄躲在门外偷听。

        宁德候嘶哑的声音从门板内传来。

        “老夫汲汲营营这许多年,今朝毁于一旦,实乃天命,怨不得旁人,只是,我终究看轻了陛下。”

        “太后也看轻了陛下。”

        只听顾星迟平静地回答道:“宁德候过誉,朕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顾星迟这气人的本领真是愈发精进了。

        宁德候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缓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咳咳,果真如此,原来陛下多年的乖巧顺从,都只是伪装,用来麻痹我们的手段。”

        “侯爷表面上忠君爱国,实际在长平城私藏兵甲,若论伪装,您比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夫有一个疑问,还望陛下解惑。”

        “侯爷请讲。”顾星迟道。

        “地震当晚那名刺客,是不是你?”

        顾星迟声音带了几分笑意:“侯爷心中不早就有答案了么。”

        我心下了然,怪不得顾星迟那天半死不活地挂在树上,原来是去刺杀宁德候了。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宁德候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竖子,本侯当初就不应该支持太后将你推举上位,你母亲出身卑贱,你也一样,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本侯看不起你!”

        “本侯告诉你,就算你得到皇位又如何,以后的每一日,你都将活在接连不断的暗杀里,你将夜不能寐,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早晚会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你无法相信任何人,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变成永远的孤家寡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声音,宁德候似乎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

        此后,除了他的笑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我听顾星迟半天没动静,以为是自己听漏了,又凑近几分,岂料头顶突然响起说话声。

        “听够了没有。”顾星迟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我吓了一跳,假装抬头看了看天。

        “哎,今天天气不错,我正遛弯呢,怎么就溜到了这了。”

        顾星迟抬脚就走,我连忙追上去。

        “那个,我没想窥探你隐私。”

        “所以呢,国师想说什么?”顾星迟猛地停下,导致我没刹住车,一下子撞到他后背上。

        他刚被宁德候讽刺一番,如今肯定在气头上,得顺毛撸。

        我用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声音笑着说道:“你别听宁德候瞎说,他知道自己蹦跶不了几天了,故意气你的。”

        顾星迟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我,“国师这是在安慰朕?大可不必,他说的是事实,朕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

        呦呵,大反派同志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嘿嘿一乐。

        顾星迟挑眉问:“很好笑?“

        我连忙摇头。

        顾星迟:“那国师乐什么?”

        我急中生智道:“我在替陛下感到高兴,您解决了宁德候这个心腹大患,离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又近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我看是国师的脸皮又厚了一分。”顾星迟轻哼道:“为了讨好朕,国师都开始讲胡话了。”

        “我哪有,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也就是说,宁德候要死了,国师不但不伤心,还打算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我重重地点头。

        宁德候大叔,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我也没办法,除了深表遗憾,该开心还是得开心。

        顾星迟嘴角清扬,“看来国师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对对,陛下说得都对,咱俩组合到一起,那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天怒人怨哎哎哎,陛下,咱聊得不是好好的么,你怎么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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