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田家日不闲
芒种时节,麦浪随风摇曳,在烈日照耀下闪着晃人眼睛的金光。这是劳动给予人们的回馈,乡土之情由此扎根于心,将临近百姓牵连一起。汉室赋税徭役日益沉重,前几年蝗灾过境又让农民生活更艰辛,导致破产无依者多附大族,应氏租赋低廉且常有义举,正是无产民户首选徒附之处。
应氏田产平日里虽有奴仆佃农料理,然而农忙时阖族劳作亦是常事。此时不论出身,都为今年的麦地丰收而贺。应荧的叔叔伯伯们换上便装窄袖去田里统筹调度,众人合力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学堂也在此时停了课,将一众孩童赶去田里帮忙,大些的族兄阿姐们帮着家人耕织,小些的干脆傍着树阴拾穗除草。
垂髫小儿们都没什么定性,没了刚开始的新鲜感,便闲聚一起找乐子。拾到的几捆麦穗被堆在一边,找来个硕大的圆形竹筛盘玩赛草。不知是谁发起的小游戏,刮动竹盘使盘中的狗尾草跳跃如奔跑,大家呐喊助威咋咋唬唬好一通热闹。
许是动静太大,吵得草丛里的昆虫飞出,一只大蚂蚱自投罗网跳到应荧袖口上,被她一挥手扣在了掌中。来得正是时候,口中寡淡的应荧揪掉这虫儿翅膀,准备将之烤个焦脆添个零嘴儿,却听应琰在旁疾呼,“阿妹,快放了这蝗虫,不然得罪蝗神又要降祸。”
那虫儿趁机逃脱魔爪,只是没了翅膀折了腿终究爬不了多远,“你出生前那个夏天,蝗虫漫天啃吃庄稼,你阿兄我差点儿被咬掉半个耳朵。”这样夸张倒把应荧说得一愣,她不由想起造成几年后黄巾起义的大旱蝗灾,艳阳天里心生一阵寒气。蝗虫成群不管是现在还是千百年后,都是农业灾害,这两年蝗虫没有肆虐不过是气温稍改使之蛰伏适应,虫灾卷土重来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料到,应荧觉着应防患于未然,预防永远比治理更重要,首先就从破除迷信开始。她重新抓住那只大蚂蚱道,“二兄莫慌,我是福星入世,蝗神可不敢降罪于我。帮忙再捉几只,我有好物共赏。”
自从小时候异物卡喉被救之后,应琰对应荧除了呵护之外还有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莫名信服。他这边招呼着几个旁枝兄弟们捉虫,应荧着人削制木签聚拢干草,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蝗虫掐头拔翅串了几串儿。
应荧拿阳燧点燃枯枝干草,将蚂蚱串儿放在火堆上烤制,没多久传来阵阵香味令人口舌生津。就在应荧将食之际,担心妹妹遭厄的应琰忽地抢过,“厄运冲我来,切不可祸及阿妹。”怀着几分生死由天的大无畏气魄将之放入嘴中大嚼,酥脆可口又带种草木清香的特殊味道瞬间充盈于口,竟是种乡野美味。孩童们大都好奇无畏,纷纷聚在一起尝鲜。
“若是厨房里烹制,想必更好吃。”油炸红烧制酱,花样多的是。应荧播下一颗种子,吃货们来日就能将其养成树苗。据说蝗虫成群时会分泌毒素让鸟儿不食,不过高温之下能灭除毒性。趁着虫未成灾倡导大家捉蝗晒干,人若不吃拿来喂鸡鸭猪也是划算的。
当然吃只是小辅助,还是得靠自然规律,她想了些后世防蝗措施,保护飞鸟蛙类、散养鸡鸭、灭除虫卵、多种豆菽等等。顾不上吃,应荧拉着应琰去找大兄写策略哄大伯执行去。
路上遇到了赶着牛车去酒庄的康伯,正好让兄妹俩搭了半程顺风车。康伯沉浸于高度蒸馏酒的新世界,忙着勾兑符合大众口味的美酒,车上装的都是实验产品。
康伯故意将那酒说得天花乱坠人间极品,勾得应琰心动不已。他以为新制的酒如当下果酿一般甜香绵柔不醉人,从这老头手中求到一壶好像得了天大便宜一般。
虽然应荧也非常想知道新酒如何,但撇见康伯那戏耍的眼神就知他想看笑话的心思,果断抢过酒壶不给哥哥喝。到了路口下车后,两小儿还在争抢吵闹,逗得康伯大笑着乘车而去。
应琳算半个劳力,被父亲指派了清闲的活计,正在河边水碓旁监督仆从脱壳磨麦。他未因事微而懈怠,小小身板儿挺直肃立,青衫薄衣从容踱步,巡视之时倒有种人不可欺的庄重之感。
随着一声软萌奶音的“大兄”呼喊,这庄重一下子从其身上消隐无踪。应琳迎出,见应琰背着应荧自不远处行来,他这弟弟一改往日举步生风的急态,走得小心翼翼,好像带着什么贵重物品。
见周围无人,应琰将应琳拉到身前悄声说,“大兄,我道阿妹前些时日躲起来干什么呢,原来是在给阿翁捣鼓好酒,康伯刚给了我样酒,阿妹却不让我喝,你说这像话吗?”本就暑气燥热,好说歹说求了一路子都没尝到一口酒的应琰满身怨气地来找大兄评理。
“我们年岁小是喝不得这种烈酒的,大兄也不行。”应荧果断拒绝,另有所求,“大兄你人脉广阔,能不能寻个好酒者帮忙品鉴?不要寻咱们家的人,伯父叔叔们一尝就没法给阿翁惊喜了。”
“还真有这么个人,客居我家不想暴露行踪,我派人问他是否愿意。”日头正中到了晌午,应琳招人吩咐几句,便抱起应荧登上马车,准备回家就餐等消息。
应琰攀着车辕翻身而上,手里的酒壶始终不舍得放下,可兄长与幼妹即使吃着蚂蚱说着防蝗虫也没疏忽了对他的监视,只得悻悻地放下偷尝一口的念头,也与他们讨论起来。
兄弟两个虽然年长几岁,但谁也不会小瞧应荧的发散性思维,被她引着各种胡思乱想,经常无意又必然地发现些了不得的事情,使得他们也开始按着她的方式观察思考。小小蝗虫亦是学问,他们各抒己见理出了不少观点,应琳默默记下便于日后行文。
庄园门口,一位清腴散朗之人负手而立举目远眺,正午日光都不损他萧然尘外之气。待马车行近看清来人后,他灿然而笑收敛了孤高之态,还不待行动就见车上女娃儿挥舞着小手臂大喊“阿舅。”此人正是执意不进门非要等甥女归家的许劭许子将。
“阿舅来了也不提前派人告诉阿荧。”应荧被许劭扶着雀跃而下,欢欣异常。
“我因事北上,路过于此。”许劭答道,见应琳、应琰下车见礼,略微点头,又提点应琰,“此来路遇同行者,恰巧是周氏亲眷,小郎君当速去招待。”应琰听家中有客,忙将手中酒壶塞给大兄,谢过许劭便先行奔去。
剩下三人一起向内宅走去,庄园里各家居住的院落集中一处,颇像后世别墅小区一样隔墙而居家家比邻。中门之后,茂林修竹曲径通幽,行进数百步便见屋舍小院豁然眼前,走到应奉院落门前时,许劭让兄妹俩各自回家,他拜访过老人后再去妹妹家用午餐。
前面惠绾拿着冰露等在二房门外,还不待应荧接过,就听旁边入院又出的应琳呼唤,“阿妹,好酒者邀我前去,你随不随我?”
“随你去,随你去。”她一口饮尽冰露,追上应琳,还不忘嘱咐小女仆,“惠绾你告诉阿娘,让她与舅舅莫等我吃饭。”
许劭这个时候去拜见阿翁大概会被留饭,即使回来用餐不见了甥女也不必担心,自家舅舅总归好哄。而那个不愿透露行踪的隐匿之人大概性情孤僻,最好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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