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改弦更张

这句疑问的内容并不十分出奇，那人说话间更非疾言厉色，然而传入凌翊耳中，却让其心情陡然生了变化，凝神打量着面前那道未明身份的墨影，暗道：“此人究竟是谁，怎会提前明晰我的行踪目的？”

        凌翊依稀记得，命悬一线的时候，这神秘人物曾经说过，其家中诸人和自己有些交情，若真是这样，确有可能知晓自己早先的打算，不过倘使果然如此，这人又何必要隐藏身份呢？

        不待他再多思索，神秘墨影像是没了耐心，出言续道：“男儿汉大丈夫需光风霁月，当断则断，难道你狂奔许久，连到底要去何方都还没明白么？！”

        闻得对方言辞中蕴含的情绪渐转不悦，凌翊回过神来，想到对方既然敢在方甫现身时就主动提及来历，又确实曾在万急之时出面救助自己，多半可以信任，连忙抱拳当胸，冲口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恩人休怪，依着在下最初所想，自然是要赶赴帝都，参与秋闱，求个出身，可经历过适才生死劫数，不免觉得唇舌终究没有拳脚刀枪可靠，即便平日文章做得再好，当真遇上图谋自己性命的恶人，也丝毫派不上用场，故而有心从此改弦更张、弃文就武。”

        说到这里，他虑及所学功夫在面对如宗污落等凶恶之辈时难以克敌制胜，随即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在下本领低微，休说倚之行侠仗义，便是保全自身也尚无把握”

        神秘墨影似是对凌翊的来历本末知之甚详，听见这般喟叹，当即哼了一声，打断话头，截口道：“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凭着‘东南锐帅’这四个字，难道还怕找不到名师益友对你倾囊相授，只要耐得住辛苦寂寞，怎么会学不到一身好功夫，来日找宗污落报仇？”

        依循常理来说，神秘墨影此时给出的建议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凌翊之所以独自一人仓促离家远行，究其根本，便是想通过自己的选择和努力，证明父亲对他的教导并不都尽善尽美，又岂能乍逢挫折，就回到倚仗家世的道路上去？

        正因如此，当少年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家世出身，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虽缓慢而坚决地摇头答道:“请恕在下直言，恩公这话只好去对别人讲，我若是想要凭借家父交际成事，那便不用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奔赴帝都啦。

        “不怕恩公笑话，虽然在下如今确有改弦更张、弃文从武的念头，但我还是觉得，人生在世，总是应当有些精神和骨气，哪怕只有不多一点儿，也是好的。

        “诚然，按着足下适才所论，我绝不用为自己的将来发愁，说句没心气的话，就算是终此一生毫无建树，也足以存身立命，过上比普通人更好的日子。不过这样一来，世间究竟有没有我这个人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下纵然不才，昔日却亦曾颇读过些先贤著述，记得当初有一位名传千秋的人物说过:‘举凡大好人物，都应当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四者做目标，不能追逐名利，更不能蝇营狗苟。’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般说法并不适用于当今，毕竟万姓熙熙皆为利来，万姓攘攘皆为利往，能够做到不被尘世浮华蒙蔽双眼已足称得起难能可贵，更遑论其他？既然有势可借、有利可图、有益可得，就是主动凭此成事，亦是颇符常理。

        “似此等看法当然不能随意斥之为全无道理，但在下却认为，无论我日后是矢志学文也好，还是专心学武也罢，说到根底上，那都是自己的事情，与旁人关系并不大，若是连寻师访友都要仗家中父母的名头，休说可能被旁人暗中笑话，就是我本人也觉得面上无光。”

        现在凌翊对面的神秘墨影未曾提前预料到，事情发展至这般地步，反而使得少年心中那股饱含着不认输、不畏难的热血翻涌更盛，深感惊异之余，不由得低声叹道:“昔日我曾听人说过，‘从来英雄多磨难，纨绔子弟少伟男’，没料到这句话倒是用不到你的身上……

        “也罢，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再给你指点一条可行的途径，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究竟能不能走得通，就不是我能掌控的啦！

        “少年人，你可知道，从这里往西北方向五十里，有一处幽静谷地，名曰玄光谷，据称其中有前辈武术名家隐居，假使你尚有余勇可贾，愿意改弦更张、弃文就武，不妨去彼处一行，或许能有所收获。”

        凌翊往日总是喜欢将心神放在文墨上，故而对于天下诸多和雅士相关、久负盛名的地点闻之甚多，而像这位神秘人物提到的玄光谷却所知不详，乍听其语，不禁如懵懂童稚，更难在短时间内做出相应决定。

        好在对方大致能猜出少年现下的心意，并未主动催促，而是任凭他自己好生思考，任其自然选择，唯有那一双湛然有神的眸子瞬也不瞬，灼灼注视着他。

        据实而言，既不明对方底细，凌翊本不愿按其提出的方法行事，只是想到自己毕竟见闻有限，倘继续坚持诸事尽数亲力亲为，只怕就是花费成年累月的时光，也未见得能拜入名师门下。况此人早有救助自己之举，或许真的并非奸邪，左右仍漫无目的，倒不妨依言一试。

        思绪及此，这位涉世未深的少年终于暂且放松心头戒备，点了点头，致谢道:“有劳恩公指点，假使我真能得遇良师，异日本领有成时，必要有所回报，只需恩公一句话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事不宜迟，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随着凌翊决意答言，神秘墨影的眼神里，好像透出几分别样的光彩来，直到他默然转身举步，直奔西北方向去后，都没有自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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