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谷地海,寡妇莱斯利的小店。
“喂,趁那个老家伙不在,你们说说,那两个哪个更好看?”有人把盛酒的土陶碗拍到桌面。
“说什么说?都说了是不能说的……”
“老子说是小野种!”
“那个红裙子也还可以吧?那种大地方来的,头发都是光亮的……”
“哈!莫名其妙,突然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指不定是跟那野种一样,天生克人!”
“哎呦这可说不清楚……”
莱斯利剁好牛排,把锃亮的大刀钉在菜板上,她的眼神冷冷的,目光从整个封闭、乌烟瘴气又狭窄的室内扫过,一言不发地拿起勺子敲了敲墙壁上的一块铁片。
这是牛排好了的讯号。
莱斯利知道那个女孩是来做什么的。
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诺言能被履行的时候。
但是她会这样做吗?
莱斯利在发黑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冷冷地看着那些醉鬼踉跄地过来,撞上桌台后一手抓起牛排就往嘴里塞——
这样问一句只是多事。谁会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抛弃自己优渥的生活,开始厄运缠身、苦难度日呢?
在诅咒气息的引导下,莉莉丝能感受到拉泽尔就住在后面的那个废旧宅院里。她并不总待在这座楼房里,那个人类也总是在这一片地区四处乱转,但人类似乎总是有一个“家”的,就像她有她的夜之堡垒。
旧宅院里有一个草棚子,那个棚子——如果是要人手搭建的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很简单的事。
莉莉丝并不具备人类的大部分生存技能,她当然也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没用”——这可不是能够用来衡量一个魔王是否出色的标准。
怀着一丝试着玩玩的心态,莉莉丝找了一点干枯的树叶,借用火晶石生起火——很快地,火熄灭了。
于是魔王大人站起来拍拍手,脚跨过火堆,准备从后门走到拉泽尔的草棚子——如果有后门的话。
人类需要生存。生存……大概有一些要点,包括了获取食物和住所。
莉莉丝并不是真的很想像人类一样挣扎在这些事务中——所以她决定去手起刀落、快刀斩乱麻。
“生命啊,总是走在灭亡和降生的道路上。”魔王大人很是“感怀”地叹息一下,接着温柔地抚弄一下匕首的尖刃,将武器别在后腰。
……
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冷白的皮肤,固执而坚强,忧郁的少女,暗夜的精灵——莉莉丝想起了某个家伙在画画时最喜欢念叨的字眼,而光天化日之下,那个立在木桩前一动不动的拉泽尔明显就是这样长的。
“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冷白的皮肤,固执而坚强,忧郁的少女,暗夜的精灵,”莉莉丝向对方走近,“说的是你吗?”
那双低沉的眼睛看了过来。
“——拉泽尔?”女孩歪着脑袋,平淡的脸面上却显露着一些危险的东西。
旧宅的木头浸润了水汽又生长了真菌,遭遇日晒风吹,成为虫子的住所后又被抛弃,中空、朽烂、分散……回归土地,沉默地将残体遗留在楼台下,成为废墟的一部分。缝隙里生长有一些枯瘦的野草、藤条和灌木,连同粗糙却并不简陋的草棚子一起,组成了一个自成体系的“院落”。
“……”
“你认识罗德赫尔吗?”
——拉泽尔坐在一堆不怎么厚实的枯草堆上,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面色苍白、气息微弱,腿上摊着一个麻布大口袋,似乎塞着一些零碎。她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的一个本子,声音低哑:“不知道。”
莉莉丝同样也没注意到对方紧绷的小腿和下巴,轻轻颤动着的不安的眼睫,以及放轻放缓的呼吸。她又靠得近了一点,微微弯了弯腰,无意中展现出一个亲切的仪态。
“那倒是很正常,”她垂下眼点了点头,又有点叹息的意味,“可是我觉得他认识你哦。”
“他画了很多副画,都画的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为什么你会是这样呢?”
莉莉丝干脆在拉泽尔身边跪坐下来了,伸手攥起一把黑头发:“为什么你的头发不是金色的?或者棕色?红色难道不好吗?”
又扯了扯披风:“为什么你有这种老奶奶装束?就像他画里的一样?”
“这种高高瘦瘦的样子……就不能像什么幼虫一样肥胖圆滚吗?”
拉泽尔始终不动声色。
如果忽略根本性质,这就像是两个怪异的人凑到了一起来交朋友一样——一个废话连篇,一个缄口不言。
但是拉泽尔最终还是在舌头出血严重之前收了力道,她微微张了张嘴,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想起了所见到过的一些场景——我叫拉泽尔,你叫什么?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我叫……
而莉莉丝却很快对这一阵盘问失去了兴趣,猛地站了起来——拇指指腹在腰后的匕刃上缓慢地摁出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液流淌出来,带来一种黏腻感。
人类抬头看她的目光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茫然。
好烦啊。
莉莉丝想。
为什么偏偏长得像撒旦他老人家的“画中人”?这里面有什么意味?撒旦让她来杀人,她要探究这个事件的背景和细节吗?
……啧。
拉泽尔已经又垂下了头,一眼看去,嘴唇红得很醒目,像血一样。
……
于是莉莉丝最终还是为自己那旺盛的“求知欲”所打动,手从匕首上移开,也没有什么“今日我来取你狗命”的气势了,只是干巴巴地说一句:“晚上可以来我的阁楼……那里一般来说是没有奇怪的东西的。”
接着走掉。
拉泽尔还是坐在原地。掉在草堆和地面上的血点开始干涸,在她的眼睛里变成没有温度和生机的东西。
“罗德赫尔”是普利策语中“地狱之主”的意思。地狱之主,则是伟大的撒旦大帝的一个比较正式的尊位——据说是得到过创世主的封赐的。
关于“拉泽尔事件”,莉莉丝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东西,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论是她伟大的主要杀死一个人类甚至派出了一位魔王——的动机,还是拉泽尔这个人类本身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以及诅咒——
莉莉丝瘫在床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总之,今天也是没能完成任务的一天。
……整个房子里已经没有什么食物了。也许她应该先给自己这具无用的人类身体找点吃的。是的,这成为了最首要的“任务”。
……
红日西沉,倦鸟归树,黑暗又将在大地上降下,莱斯利点燃土台上的煤油灯,于是蚊虫开始令人烦扰地嗡鸣飞旋,酒气越发明显,把整个室内熏成一团迷蒙散漫的暖黄。
栅栏门在这时被推开。
首先是一阵阴湿的风,接着是铺面的灰尘,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身侧移过——但是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
生活在这个村庄的人们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事,但这种经历,多半都还是头一次——
莱斯利再次把大刀一钉,声音平静而冷:“风大罢了,门边的动下手。”
吱吱嘎嘎地,门又自己关上了。
“……”于是莱斯利知道这意味着两种情况,借地,或者捕猎。
“……好了,该吃吃该喝喝,到点赶人。”大刀再一次挥动,整块生肉被分割成块,啪地一下扔到红通通的炭烧火架上。
有人大笑一声,整个小酒栈在一瞬之间又喧闹起来。
等莉莉丝终于找到这里来的时候——莱斯利已经把人赶得差不多了。
沉寂的黑夜,微弱的光飘忽不定,仅仅照亮一只端着煤油灯台的手。
“已经关门了。”莱斯利看着那一个站在门口的人影。
“哦,”对,人类是需要休息的,“我想跟女士你做个交易,我会付钱的哦。”
莱斯利顿了一顿,还是说:“下次吧,小姐,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好吧。”莉莉丝失望地说,转身走开。
就这样白跑一趟?她当然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
莉莉丝在能看见小破店的树林间找了一处草丛,毫无顾忌地坐下去,背靠上树干。
她看见枝叶间黑沉沉的天空,天空里闪烁着的细碎星辰,星辰啊——莉莉丝感到眼皮沉重,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夜深了,人类该睡觉了。
她说话:“我要睡了,有什么事就快说吧,这位藏在树枝里的小蚊子。”
四周静了一瞬,接着轻细的声音在附近的一处树冠响起。
“哈……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见您这副模样。”
“置于权柄中心的十二魔王——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而产生卑贱的情绪,发出他们绝不敢在往常展现出来的讥讽。”
黑影一晃而过,最后细手细脚地靠在对面的树干上。
“荒芜之主的使者萨米尔,向您致敬。”
荒芜?
莉莉丝微微皱了皱眉:“该隐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事?”
“还请您不要着急,”萨米尔拨了拨耳环,细长的耳尖也微微颤了颤,“这必然是您所感兴趣的事。”
“您知道圣斯塔游戏吗?”
拥有绝佳夜间视力的使者看着莉莉丝眯起了眼睛。
“……看来是知道的。游戏已经开始了,殿下。”
“我们所有人的信仰、生命与未来,也都已经成为了一份赌注。如果想要守护一些东西,也许还是要全力以赴才行呢。”
……莉莉丝只是冷淡地看着他,或者说代表着他的那一处黑影。
于是萨米尔轻轻笑了一下,继续说:“谁能想到,那个被另一位玩家所诅咒的可怜人类,其实是从来高高在上、睥睨世间,又恶劣不堪心思狡诈的——”
这位暗裔使者像来时一样,转瞬消去了身形,只留下一句飘忽的回音。
“——天国之主呢?”
……
天国之主,众位天使的统领者,所谓的最高处的主宰——这样一来,很多事倒也有了解释。
就比如,地狱与天国势力抵触,撒旦大帝的诅咒让生为人类的天国之主变成画中少女的模样——这大概是一种折辱吧。
莉莉丝在草丛里倒下,双手垫在脑后,眼睛里落满暗夜中不明的阴影,透彻而平淡。
“如果是弥赛亚的话……”
她冷漠的表情一松,恶劣地弯了弯嘴角。
莉莉丝倒是同天国的大天使赛厄斯打过交道——那是一个非常无趣的家伙,唠叨地说着什么“天国神圣之地不应由来客肆意冒犯”——于是莉莉丝窜出去斩断了他的一半翅膀。
接着作为主力的拉加庞卡带着他的烈日之力拥了上去,光与火的碰撞令世界只剩下两种色彩——那之后就没莉莉丝什么事了。
那场莱拉泽尔战役倒是死了好几个高阶天使,但地狱这边也并不是没有损失。
莉莉丝的武器就为大天使的血液所腐蚀,成为了一块小破烂。
弯月之刃……还是有点想它的。
莉莉丝在清晨被冻醒。
她两眼发昏,迷迷糊糊地从湿漉漉的地面爬起来,脚一软又差点扑倒。
树林间雾气弥漫,冷而粘稠。
莉莉丝拖着一身湿衣服慢慢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抱着手靠在树干上,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身份。
……
而拉泽尔也浑浑噩噩地迎来了这苦难生活的另一个清晨。
她因为整夜的惊扰难以入睡,只在很少的时候因为极度的疲倦而陷入短暂的昏迷——或者痛苦地、绝望地夙夜清醒。
这个早晨,拉泽尔正经历了一场充满恶趣味的恐吓,她感到筋疲力尽,再一次对自己的命运产生疑问——可同时她又觉得这一切滑稽可笑,晨雾同样把一切渲染得模糊不安,不论是黑夜还是白昼,脆弱如她,都会有陷入危险失去生命的可能——恐惧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当面对那些完全超乎她所能理解的、怀着极端恶意的事物时,她又为什么不恐惧呢?
厄运小姐咬起牙齿,抱着手臂哆嗦着从草棚子中走出去——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如果说那些家伙只是想让她放弃自己的生命,卑微地、无奈地、绝望地死去——做梦。
拉泽尔来到村子中心的时候,木屋里已经有了火焰烧舐黑炭的气味,她推开门走进去,找了一处地方坐下。
还有另外一个人靠在那边墙角。
拉泽尔远远地就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水露霉腐气味——大概像她自己一样。
这时候莱斯利从储放食材的小隔间里出来,一眼看到黑披肩黑头发的年轻人:“来了?”
拉泽尔吃上了一顿久违的热乎乎的早饭。
而同处一室的莉莉丝却难受地双手抱膝蜷缩在椅子上,身体忽冷忽热,脑袋昏昏沉沉,眼前模糊,天旋地转——她听见有谁在嗡嗡说话,人类啊……
……
“她生病了,”莱斯利手里端着一碗汤水走过来,“衣服都是湿的,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这种大小姐,实在不会照顾自己。”
莱斯利的语气还是冷冷的,她的眼睛却并不是没有温度。
“……嗯。”拉泽尔坐在一张桌子之外,在靠近门口有一点阳光的地方,擦拭着一面镶边的镜子。这面有着裂纹的镜子能照出破碎的人影,在这个时候,也反射出了清晨漂亮柔软的太阳光芒。
“……就是她了。”莱斯利含蓄地说,把汤药放到莉莉丝面前。
“喝下吧,会好起来的。”
……
莉莉丝睁着一对无神的眼睛,内心却在缓慢盘算着一些重要的事。
例如,被留在夜之堡垒的那一块蛋糕,应该还保留着最初的鲜美和甜爽。
她好像在河里扔了几件衣服,不知道冲干净了没。
她的弯月之刃成为了小破烂,而听说赛厄斯那个家伙的翅膀,只是被天国的至高之主投去一道目光,就重新长了出来……算了,没关系。
人类的身体真的太脆弱了……不知道那三位变成这种生物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反正……她现在很愤怒。
啧。
……莉莉丝缓缓地伸出手,端起陶碗往嘴里灌水。
清苦的药味让她稍微好受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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