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章
大陆的东南一角向来气候宜人，充斥着爽朗的阳光与洁净的空气。
“啧啧啧，多么漂亮的头发。”年轻的伯爵夫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顺势挑起了一缕浅金色的发丝，细细眯着的眼睛瞟去看对方的面容——
男孩只是微微弯着嘴角，双手乖巧地捧着茶杯，稚嫩的双腿搭在座椅的沿上。
他的眼睛在看哪里？
尤莉夫人顺着看过去，看到了款款走来的四五公主。
“……”她扭回头，轻轻笑了一下，“看到公主们的鞋尖了吗？镶嵌着从海国运过来的秘色石……如果你的父亲还在，一定能够说出具体的品类。”
她的语气平缓柔和，眼睛里却闪烁着残忍的意味。
男孩的动作不变，只是在略久的沉默之后，才有些压抑地说：“我父亲不会去看公主的鞋尖……也不会去了解什么品类。”
“你逾矩了，尤莉阿姨。”
——这声“阿姨”成功让尤莉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但她转头就微笑起来，放下头发，手收在腰腹，双膝微微弯下：“日安，瑭若殿下，密西殿下。”
第四公主瑭若有着一头柔红色长发，她面目冷淡，穿着一件修身的黑色长裙，竖领包裹着脖颈，串着宝石的长链垂到胸口，在阳光散射中有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与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姐姐不同，第五公主密西由于年纪不大，天性活泼，认为公主就要穿蓬蓬裙戴软帽，于是她总是穿着收腰的鲸骨裙，带着漂亮的帽子，手里拿一把小巧的羽毛扇子——
“日安啦！尤莉。你又在逗锡文玩呀？在说什么呢？”
尤莉面上不显，只是心下暗骂：“随便聊聊天气罢了，殿下。”
“哦——这样嘛。”密西笑眯眯的。
瑭若向来是不讲情面的，做事往往看心情：“我们有事要跟席瑟说，闲杂人等请回避。”
——滚吧。
尤莉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边想着这个丫头片子就跟她死了的妈一样讨厌，一边轻佻地笑着：“哎呀……那我就先行告退啦。锡文……两位殿下，我们就晚宴上见了。”
她的目光一一从人脸上掠过，留下一丝令人不适的冰凉气息。
……
密西手叉了叉腰：“……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纳兰塞尔的这一处角落里修建着不高不矮的石柱石栏，攀绕着茂盛的紫色藤萝，花下是一尊古老的雕像，看形状大概是智慧天使赛特科特。
雕像不远处就摆放着精致的圆桌和几把高挑的椅子，坐着安安静静又像精灵一样漂亮的男孩子，他穿着合身的马甲和短裤，露出细细的胳膊和腿，以及左腿小腿上的伤疤。
密西和瑭若站在一侧，斑驳的影子打在她们柔密的发间。
“嘿，锡文，听说今天新的王后也会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这是密西找过来的目的。
锡文面上有些微的讶异：“……王后殿下？”
“嗯嗯，”小公主点头，“好不容易放假，结果一回来就多了个妈妈……”
她小心地牵上瑭若的手，看姐姐还是没什么表情就放心了：“……真糟心，她还没瑭若大诶！如果是多西娅安娜艾莉那样的人……那我就不要活了哼！爸爸真讨厌！”
在密西公主的带领下，一行三人埋伏到了从瑞文克斯到纳兰塞尔必经的一处小阁楼里，推开明亮的窗户向下看去，就能在树木枝丫之间看到下方的一处铺着上好石料的平地。
“以杰西卡的习惯，晚宴八点钟准时开始，至少六点钟就要到达纳兰塞尔，她做事向来很喜欢提前规划好……那么大概四点半，也就是十五分钟之后，她会领着那位王后从这里经过。”
瑭若坐在一边的高椅上摆弄手指甲，在场的另外两人对她来说都是小孩，因而她自然地担任了长辈的角色。
“这位王后确实年轻，但也不能小觑……烈妮丝也是相同的年纪，已经能把某些难缠的贵族弄得下不来台了。”
闻言，扒着窗框的密西摸了摸鼻子：“……那毕竟是伊丽莎白殿下的女儿……”
被比自己还大两岁的侄女支配课业，对于密西来说是十岁时做梦也逃不掉的糟心事。现在两年过去了，情况也总算好了一些——烈妮丝跳级到学高等魔法的年级里去了。
“但是……”密西努力回想政治格局课上学的内容，“诺顿公爵的领地是在灰色平原那边吧……平原性格应该是……宽大的？”
瑭若淡淡地看她一眼：“……把书本上的知识直接搬到现实中，是很不好的习惯。”
锡文坐在那边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手上翻着从茶几上顺来的厚而重的旧书。
“不过灰色平原距离弥塞琉斯确实有很长一段距离呢。王后殿下应该会想家的吧。”
“诶？”密西一想，“也是哦……那她要是不那么讨人厌，我就把超级好吃的水果蛋糕推荐给她。”
“……”瑭若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下叹息，最终却在面上勾出一丝微笑来，“好了，就这么一小下能看出什么来？”
她又停顿了一下：“而且王后这么年轻，菲克肯定又要带着阿茵特去闹……都一把年纪了，从来都这么不省心。”
提起自己唯一的同胞弟弟，瑭若总是一副疲惫的语气。
其实想要提前来看看人的只有密西一个而已——她认真地守在窗边，也不去搬个椅子来坐。
一会儿后。
“……你们快来呀！”她虚着声音，“看到杰西卡了！她们果然要在这里歇脚！”
盛情难却，瑭若和锡文慢吞吞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三个人站在窗户边缘，是一副不怎么用心的偷看姿态。密西倒是手撑在窗框上大睁着眼睛——
日光已经有了西斜的样式。树枝阴影下，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植物的清香气味。
莉莉丝跟杰西卡并排坐在平台侧边的木制长椅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手扯了扯身上的蕾丝薄纱。
杰西卡继续之前的话题：“……国王陛下已经很久不曾理事了，现在坐在议事厅最高处的，是年近六十岁的伊丽莎白殿下……”
“去参加宴会就一定要这样打扮吗？”
“……”杰西卡顿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完美的笑容，“莉莉丝殿下，您已经否决掉了好多条裙子了……饶过这层小小的装饰吧。”
其实莉莉丝是第一次发现还能对衣服挑挑拣拣，于是她忍不住就尝试了一下——
“原来所谓的难伺候是这个意思。”她自言自语。
“……”杰西卡呼吸加重了一下，忍住叹气的冲动。
“——这么说来，您其实对穿衣服这方面没什么了解？”
莉莉丝看她一眼。
这句话问的似乎不是身为人类的莉莉丝。
“对啊。”
杰西卡就垂下眼睛笑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她想起一些画面——各种精美的装饰、柔软的布匹、闪着光飘摇而去的粉末……
侍女再抬眼头时，有一丝金光从她眼睛里划过：“总感觉与您相处，应该会很轻松呢。好了，殿下，我们再待在这里，就会迟到了。”
如果莉莉丝知道宴会正式开始时间是八点钟，她一定不会这么听话。
少女站起来理了理裙子，跟上杰西卡步伐前，扬起头往斜上方看了一眼。
面无表情，只是带着明显的思索的意味。有着一双透彻又坚硬的眼睛。
罗德赫尔……变成一个人类女人了？
阁楼里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的密西也有着自己的疑问。
“……她看起来好像呆呆的。”
瑭若回想起少女晃脚的样子：“……也不一定。”
在王宫里行为自若，明显不是什么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软弱之人。至于是否张扬傲慢，倒也无法分辨。
而锡文则稍微有些出神。
杰西卡是最具资质的御前女侍，职责主要是照看王室中人。由她来负责……说明了国王的重视。
“锡文？”回过神来时，密西和瑭若已经站在了门边，“走啦，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去纳兰塞尔吧。”
男孩转身去把窗户关上，跟上了公主们的步伐。
他低头就能看到自己小腿上的一道痕迹。血痂还没有完全脱落，丑陋……有时候又会很痛。
锡文·席瑟出身于古老的魔法家族——席瑟家的血脉大都有着极为出色的魔法天赋，千百年来为整片大陆培育了数不尽的大魔法师、魔导师……而这个辉煌的家族是在一百多年前迎来了转折点的。
当时正处在全族聚会的节日里，家族的掌权人瑟隆·席瑟突然发了疯，几乎把整个家族的人杀光，他自身也在爆发后化为了灰烬，只有在郊外玩泥巴的莫尼·席瑟逃过一劫——接着他被拉到殿堂上，接过了祖传的戒指，成为了家主。以魔法闻名的席瑟家族差不多死了个干净，只能由一个几乎没有天赋的人继承所有的典籍、宝物以及封授。
没有惨烈的战争，没有惊天的阴谋，也不是嫉妒或者复仇，仅仅只是因为曾经独一无二的天才魔法师瑟隆，在修习禁术时被蒙蔽心神发了疯病——这个家族就这样陨落了。
没有任何天赋和领导能力的莫尼并不能很好地守住家族的财富，连着他的儿孙对此也疲于应付——等到了锡文父亲掌家的时候，席瑟家族几乎只剩下了极少的房产和用处不大的封授。
老席瑟付出艰辛努力让家族有了新的面貌，一切似乎又能重新开始——他却在一场会议中遭到刺杀，躺进了墓穴。
同去会议的锡文存活了下来，十岁的他将在六年后受封，戴上那枚沉重的戒指。
但时光总是漫长到难以度过的，距离父亲葬礼的三个月之后，锡文母亲的神智已经越发混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复仇与崛起，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也不在意他是不是也很难受——
“去好好看书！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父亲一样狠狠地打那群老东西的脸？都在笑……都在笑我们……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回来的是你？”
母亲的话语是常常响在锡文耳边的。
所以——
在这个灯光明亮，人们都衣着光鲜亮丽的宴会上，伴随着细高酒杯轻轻碰在一起的清脆响声，以及角落处女士独奏着的钢琴曲调，长桌中间的花束散发出的柔丽香气，还有精致美味的食物——
他是不是需要表现什么呢？在众位皇子公主面前、在倍受重视的王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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