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别闹
午后,云越来越低,风越来越密。
阳台上的衣服鼓成了风帆,眼看就要去远航,周惠然急急推开门出去。
冷风带来若有若无的水汽,周惠然伸手抹了一下脸,只觉手指微凉。取下衣服再向空中伸出手,掌心很快感受到了几粒冰凉。
t市的天空下起了雪,裹在阵阵寒风里飘向阳台。
“下雪啦。”
庄颜和杨玥欢呼着跑上阳台,赵蓓婧从书桌前抬起头,波澜不惊:“不就点雪渣子么?要下个铺天盖地你不得跳起来。”
是的,下个铺天盖地周惠然会跳起来。
周惠然的家乡在川东北,三山夹两槽,典型的丘陵地貌,海拔不高气候温和,雪年年可见,要说铺天盖地却只有一次。
那个冬日,北风一阵紧过一阵,特别冷。
课间时分,楼上教室传来阵阵整齐的跺脚声,节奏感还很强。周惠然搓着手看向霍小南:“依依妹儿她们就是活泼呀。”
霍小南自顾写题。
周惠然凑过头去:某地为促进淡水鱼养殖业的发展……淡水鱼的市场日供应量p千克与市场日需求量q千克近似地满足关系:p=1000(x+t-8)……
好像是前几天班主任老陈特意整理给霍小南的高考真题。
周惠然撇了撇嘴深感这种题对她毫无意义,因为她真的不会。
果断转向后排的李飞:“走,挤油渣。”
李飞把头缩在棉衣的帽子里:“不想动。”
“走嘛,走嘛。手脚全是僵的,再冷下去课都上不下去了。”
“不!”
“那我借个烘笼!”周惠然迅速掀开了李飞的帽子然后把手藏了进去。
霍小南就在此时放下了手里的笔,先是对着本子呆了几秒,最后垂头走出了教室。
周惠然看着他的背影对李飞说:“嘿嘿,他这是……题不会呀?大家都是普通人就对了嘛!”
“就是就是。”
转头好奇地拎起本子,想要看一看霍小南的草稿有多凌乱。
咦?写完了!答案也对!那他失落个啥?
学霸的世界周惠然不太懂!所以在玩一事上,周惠然和李飞更有共同话题。
霍小南抱回一个玻璃杯,里面还装满了热水,简直就是个完美的热水袋!迅雷不及掩耳,周惠然抢在手里:“你皮糙肉厚的那需要这个啊?借我三小时起码还有情在!”
李飞乐呵呵的问:“什么情?”
“人情!人情世故那个人情。”
霍小南从书桌里扯出一张英语报懒得搭理人。
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周惠然把玻璃杯揣进霍小南的衣兜:“借期已到,原物奉还!”
“哼!”
学霸的气性周惠然也不太懂!
霍小南羽绒服的衣兜很大,也很暖和,周惠然刚把手放进去就舒服得不想拿出来了。
“周惠然,你是在给我演示什么叫鸠占鹊巢吗?”
周惠然把手往衣兜深处拱了拱,扯了扯自己没有衣兜的下摆,仰起脸大言不惭:“雀的荷包儿空着,空,借给鸠,请鸠不要客气。”
对!重点是‘空’,就是没有!
霍小南的表情一言难尽!
周惠然就喜欢看他毫无办法的样子,于是更不想把手从他的衣兜里拿出来了。磕磕绊绊走了大半条街,霍小南皱着眉毛:“别闹!”
“就闹!”周惠然嘴里说着,干脆又在他衣兜里玩起了石头剪刀布。周惠然越发跟不上霍小南的步伐,两人从磕磕绊绊变成了跌跌撞撞。
眼看就要到家,霍小南已是忍无可忍,他有些生气地把手伸进衣兜紧紧掐住了周惠然的指尖:“说了别闹!”
霍小南的手暖暖的,甚至有些微微发烫。周惠然心里一乐,反手抓住:“嘿嘿,原来你手这么暖和,早该借我热乎热乎嘛。”
霍小南的手缩了一下,周惠然知道他在试图挣脱,但没有成功。
同样的路,平常十几分钟也就到了,这晚却是走了近半小时。
霍小南在院口拉起帽子挡住冷冽的风:“周惠然,明天多穿点,我们出去玩雪。”
第二天周惠然确是被霍小南叫醒的。当时的她正在闹钟声里和被子君上演你侬我侬的情感大戏,突然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周惠然,下雪了!”
惊喜地按下开关,屋里依旧漆黑,原来是停电。
周惠然拉开大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口的霍小南。他的头顶是暗暗的黑,脚下是隐隐的白,她快乐地向他走去,积雪在脚底发出咯吱咯吱声响。
那天的早自习终是没有上成。
李飞的蜡烛没了,索性把书合上大声嚷嚷:“第一次看到这么厚的雪,好想出去玩啊!”
“就是就是!”
周惠然背手敲在李飞的书桌上,压低声音:“走,上厕所。”
李飞欣喜:“操场见。”
霍小南突然站起来吹灭了桌上的蜡烛:“玩雪去!”
眼见有人带头,还是老师们眼里的楷模,教室里瞬间就溜掉了十来人。周惠然赶紧灭了蜡烛,随进人群涌出教室。
校园内外,惟余莽莽,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大家在操场打雪仗,堆雪人,还合力滚出一个雪球,大到雪晴之后十多天才化完。
霍小南给了周惠然他的手套,作为回礼周惠然把自己奔跑时碍事的围巾挂在了霍小南的脖子上……
“嘿,雪下大了。”
时间是1999年的第一天。
之前还小小气气如同糖粒的雪趁着夜幕已下成了鹅毛大小。
周惠然隔着玻璃看了好久,突然决定下楼去给霍小南打电话显摆。
霍小南十分惊异能在一天之内接到周惠然两个电话,他捏着话筒心情很好:“周惠然,你这是想我啊?”
“没有!我就是想说t市在下雪,很大,我想明早就可以堆雪人了吧。你要不要羡慕我?”
“周惠然。”霍小南扯了扯嘴角:“你才是猪。”
周惠然一拍脑门,心想这人可真记仇。
“哎,你就说羡不羡慕我吧!”
“羡慕!”霍小南顿了一下,“周惠然,北京也下雪了,我还在阳台堆了一个雪人。所以,我不羡慕t市的雪,我是羡慕那个在t市雪地里乐得如同偷到油的老鼠的人。”
“霍小南!你这人真没意思!”
霍小南捏着挂的电话一脸懵。杨漓伸手帮他把话筒搁上,缓缓摇了摇头:“情商堪忧。”
周惠然意兴阑珊地往回走,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去操场看一看,看今夜星辰非昨夜。
转身里,听见有轻巧的脚步声顺楼梯而下,不知是哪楼的师姐也有兴致夜里赏雪。
雪纷纷绕绕,下得虽大,却因下得晚,操场才积了薄薄的一层,所以周惠然走在雪里并没有听到记忆里的咯吱声。
伸手接住几片,借着还算明亮的路灯仔细分辨,每一片都是棱角分明晶莹剔透的六瓣,每一瓣也一模一样,一样完美。然而,只在恍惚间,雪花已在手心融化成水,变了模样。
彩云易散琉璃脆,美丽的事物为什么总禁不起时间的等待?周惠然叹了口气刚从地上团起一捧雪,就听见背后有人幽幽地开了口。
“雪后可以去爬蔡山。”
“蔡山是那座山?”
何昕在漆黑的天空抬手向北:“等天放晴,你看见最远最高的那座山就是蔡山。”
“哦。蔡山有什么好玩儿的?”
何昕看了周惠然一眼:“冰天雪地、玉树银妆,处处都是风景,唤作童话世界也不为过。”
“这雪下得大,明早学校也会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吧。”
何昕转身往回走,留下的话好似自语:“不一样!如果说平常的蔡山是俊美的少年,雪后的蔡山就是温润的情人。”
周惠然停了两秒,踩了她浅浅的脚印跟在后边。
新年第二天,雪停了,天气大好。传说中的蔡山戴着雪白的帽子矗立在碧蓝的天边。
庄颜抱着一本《高等数学》站在操场对着它由衷赞叹:“好美。”
周惠然戳了戳仙女儿白净的脸:“你小说里多情的男主角,正穿过蓝宝石般碧蓝的天空,带着宠溺向你走来。”
“什么?男主角?谁?”
“楼上的师姐说蔡山既似俊美的少年又如温润的情人,这不是男主角是谁?”
“咦……”庄颜打了个抖,“好肉麻。”
元旦一过期末也就不远了。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校园里一下子忙碌了许多。
周惠然不再去阅览室,因为阅览室安静又常有期刊杂志上新完全是兵家必争之地,她抢不过。她也去了几次以前常和庄颜光顾的自习室,不巧连续吃好了几天狗粮,终于作罢。倒是偶尔在偏远的十教顶楼找到了一间人少的教室,话说属于工学院,几乎没有遇到过熟识的人。
耳根清静,脑子也格外清醒,从此便固定了行踪。
这天,周惠然莫名其妙地没有走正门楼梯,而是选择了楼侧的旋转扶梯。当她爬到楼顶推开走廊防风门的时候居然看到了程天!那时的他正隐在角落里捏着一只打火机笨拙的点烟。
周惠然顿了一下:“是你啊。”
程天手忙脚乱地灭了烟,直到她人都走过了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周惠然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里的《中国历史》说:“和上下五千年约会。”
后来的很多天,程天出现在了十教。若是到得晚他就会不动声色地坐在周惠然后面,若是到得早就会在周惠然进教室时举手招呼她过去。他们各自学习十分安静,也极少同路。若是同路当然会闲聊几句,程天有时会讲一件趣事,有时会讲一件糗事;周惠然则会抱怨古人精力旺老打仗,而她总记不住时间,更不懂得它的历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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