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猜
腊月二十四,小年,家家户户除尘迎灶神。
年近了。
李飞忙着照看面摊,周惠然和霍小南偶尔去帮忙,然后再相约着出去玩。
他们漫无目的,常常是从小镇的这头走到小镇的那头,又从小镇的那头走到这镇的这头,又或只是纯粹地觉得许久未见,要把那些没有玩在一起的时间补上。
周惠然再次提出邀周柳依同游,霍小南拒绝了。她就笑:“知道高三的紧张,这马上过年了也不让玩,倒底是她太拼还是你太贴心?”
霍小南看着拥挤街道的某一处好久才转向她:“关于周柳依,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嘴还挺硬。
周惠然撤开眼睛,自己先笑了一会儿:“不就是男女朋友分别太久,相思太甚,她又太忙你有觉得被忽视嘛。既如此你更应约她出来,等见了面那就是小别胜……反正就好了。”
“我只说一次。”霍小南轻拍周惠然的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从来都不曾是。还有,你……可真会想。”
“不是我会想,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
霍小南说:“果然是猪。”
腊月二十九,两人去了李飞家的加工房。加工房在一座叫做牛市坡的小山坡下,李家爸爸正往打米机里倒谷子,他指了指磨坊的后面说:“李飞在烘房。”
两人走到木门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隐约看见李飞穿了件薄毛衫站在烘房的那头发愣。周惠然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前示意霍小南禁声,然后带着他穿过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面条。
“哈!”周惠然突然从一排面条后面伸出脑袋。
李飞果然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咚的一声撞在墙上,一张纸应声从他手上飘了下来。
“吓死我了。”李飞一边夸张地拍胸口一边弯腰去捡那张纸。
“那是什么?”周惠然问。
“日历,就我爸挂在墙上的那本。我只是想看看今天几号了,没想太用力给扯下来了。”
“读书人只知周几。你晓得明天过年就行了,看日历干嘛?”周惠然说着抢过李飞手中的那张纸,只见巴掌大的日历上写着:1999年2月14日,星期日,戊寅年,腊月廿九,宜:安葬、祈福、开光、纳采……
“哦。”周惠然哈哈笑,指着纳采两个字凑到霍小南面前:“昏礼,下达,纳采,用雁。我看李飞同学的重点在这里嘛。”
霍小南在她的余光里点头:“2月14,倒也合适。”
烘房温度很高,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周惠然就觉得自己成了刚出锅的虾米,满脸通红还冒着气。转头再看看同样穿着厚厚棉衣的霍小南,嗯,也差不多。
上前扯李飞的袖子:“走了,走了,出去玩儿。”
李飞看着对面的两只虾,十分遗憾地表示:“我走不了。这面条烘得差不多了,我得收起来切吧切吧裹了裹了,赶明天的早市呢。”
切面条其实不难,老师傅经验十足,拿眼一瞄就能把每一段切成一样长短。但对于从来没有拿过切刀的李飞来说就是两个概念了。周惠然十分怀疑:“就你?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切,‘切吧切吧’,说得是轻巧,而我只想呵呵。”
那语气,简直了。
李飞作势要打人。
怕打的人匆忙往后一退,幅度不小,力度也大。
“小心。”李飞喊。
后背结结实实撞上了人,接着就是一声闷哼,霍小南撑着周惠然的肩膀,把人都抓痛了:“面摊子都要让你撞翻。”
“翻了我就跑呀。我跑得和李飞一样快,李叔肯定也逮不着我。”
躲过了李飞,没有躲过霍小南。
轻轻的一个爆栗敲在额头,霍小南说:“李叔逮不逮得着你我不知道。就怕你左脚靠右脚,瘸腿吊手新造型过年。”
铁三角相处久了,果然是会相互传染的。
周惠然怀疑这两人是想合力把她打傻,偏偏自己还不生气。“算了。那造型太新潮,我镇不住。”她干笑。
抬头再一次问李飞:“玩去吧?给你三十秒考虑。”
“晚点儿来找你们。”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惠然总觉李飞说这话前飞快地撇了一眼霍小南。
“好吧。”她翻了个白眼。
周惠然和霍小南沿着青石板路缓缓上山,所谓的山其实就是个小土丘,所以并不高,两人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顶有一个集市一棵老树一所学校。
集市是专门售卖小猪小牛的地方,所以这山的名字叫牛市坡。因为冬天不适合小崽子挪窝,所以已经停市,整个山上也没几个行人。山的最高处有一棵百年黄桷,树冠如盖,悬根露爪,迎风守望,绝世而独立。黄桷叶已经掉光,繁茂的枝桠依旧遮蔽了大片的天空。大树底下原来是所村小,而今已并入了中心校,学生们走了,学校就租给了卖陶缸的伯伯,院里的黄釉陶缸和屋顶的小青瓦遥遥相望,生生多出了几分古朴。
周惠然绕着黄桷树转了两圈有余:“记得你我李飞曾想合力抱住它,结果没抱住。”
“是啊,那时还小,手短。现在依然抱不住吧。”
“四个人是可以的。”
“你试过?”
“嗯。”
周惠然找个了看似容易的地方,攀住树根,准备往上爬。
“你小心些。”霍小南在树下伸出手像是要接住随时可能掉下来的人。
看不起谁呢!
凭我这么多年翻墙爬坎的经验会掉下去吗?
“爬树嘛,小菜一……碟。”然而,话音未落,脚就十分不给面子地打了个滑。
完了完了。
周惠然闭上眼,这打脸来得可真快啊!要和树皮来个亲密接触还得破相的吧!
腰上突然一紧,是霍小南将人托住了。他的声音全是紧张:“还爬?”
“当然。我不过是许久不爬了手有点生。”
“要不我帮你”
“不要!”周惠然低头看着霍小南正要伸出的手,“你掐着我的腰,痒……”
手,如触电般收回了。
爬到树上,找了个粗壮的横桠坐下来,周惠然看着树下的人:“你记得吗?高一的时候我们班来了两个实习老师,教语文和数学。我、小燕子和那两位老师一起来看过这颗黄桷树,我们围着树绕了一圈,最后合力把它抱住了。那天夕阳很好,阳光洒我们身上,金光闪闪的一片,树荫正浓,教语文的那个老师还念了一句诗‘叶如羽盖岂堪论,百步清阴锁绿云’。”
霍小南仰头:“我居然不知道。”
“嗨,又不是一家人。我的事儿你不知道很正常,正如你的事儿我不知道也很正常。”
“也对。”
周惠然朝他勾勾手:“你也上来吧。”
霍小南居然很熟练地爬了上去。
作为老师家长们眼里的楷模,霍小南虽然常年和周惠然李飞厮混在一起却是从不翻墙爬树、下河摸鱼的。周惠然之前没有见他爬过树,也未听李飞提起过他有何光荣战绩,今日一见,倒还刮目相看了。
周惠然拍拍树枝示意他坐,霍小南只是靠在树干并没有动。
纳闷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留给他的地方太窄。于是,她开始小心地往树梢方向挪,想要给他腾出足够的位置。
树枝很粗壮,不用担心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但树枝悬空很高,所以霍小南还是很担心。
“别挪了。”他说。
“那挤挤?”
霍小南终于挨着周惠然坐了下来。
本想坐在树上看斜阳,无奈这天的太阳很是羞怯,一直躲在厚厚的云层里连半个脸都不曾露过,所以他们只能借着高高的地势张望这座小镇。
视野的左边,是大片的老街,密密匝匝,错落在更矮的小丘之上,目光所极只是屋顶,青黑一片。往右是新街,砖混的楼房,大多两三层,同样密密匝匝,那屋顶也不再是纯粹的青黑,而是夹杂着金色的琉璃。一条省道,把小镇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一边是过去,一边是将来,一边是宁静安详,一边是热闹繁华。
周惠然和霍小南十分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安静,特别安静,风也特别轻盈。
突然就想起了程天。
不知回到家乡的他是否也有一起放肆玩耍的人?就如她和霍小南、李飞们一样。而她应该是没有机会和他坐在一起看风景或是发呆。
明明有最好的朋友在身边,周惠然却有丝丝落寂。
“哎。”不知过了好久,周惠然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我说那种。”
霍小南盯着人似乎思考了好久,最后把视线转向远方才开口说:“她开心我就开心,她难过我也难过吧。”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她呢?”
“我会想时时和她在一起。”
周惠然笑起来:“这就是喜欢啊,你看我也想时时和你们在一起。我们也时时在一起,可是我们是那种喜欢吗?不是。”
“那你说哪种才算?”
“我不知道。”
周惠然是真的不知道。
程天离得远,准确的说是遥不可即,喜欢与不喜欢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罢了,还是探究一下眼前的问题更有趣。
既然周柳依不是霍小南想念的那个人,那么他想要时时在一起的人是谁?
想到此处,周惠然又开心起来,乐呵呵地伸手戳霍小南的臂膀,无比八卦:“霍小南,你不会是又喜欢上谁了吧?”
霍小南愣了一下:“没有又。”
周惠然沿着时间的河流细细摸索,十分确定霍小南前十九年接触多点的女生除了周柳依没有别人,既然不是周柳依那就一定是自己不知道的人,也就是霍小南到北京以后遇见的。于是她又贼兮兮地问:“你们一个学校的吧?”
“一个学校的。”
“始于颜值?”
“不是。”
“那她好看吗?”
霍小南侧过头,和她对视:“在我眼里很好看。”
周惠然指指自己:“比我好看?”
“差不多。”
“比我好玩?”
“差不多。”
“切!”周惠然翻了个白眼,“什么都差不多,你这人走了十万八千里挑人的眼光却还停留在这儿,太没长进啦。”
霍小南目光灼灼:“是啊,早知如此,那次你哄我爸的时候我就该把那谎言给坐实了。”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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