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尘世相逢（4）
二楼厢房中，商玲珑用丝绢轻拭了一下眼角。
江濯语气温软道：“商姐姐……”
“我没事，只是太高兴了，”商玲珑笑道，“你这小白眼狼，一去之后就这么多年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回来看望我们，难为秦姐姐她一直惦记着你。”
江濯眸中有些黯然：“我……”
商玲珑喟然叹气，道：“我也知道，那些仙门中人云踪浪迹得没个定准，只是后来你便连书信也不曾再寄回来，这叫秦姐姐怎能不伤心呢？”
江濯：“不瞒姐姐说，后来我再寄信回来，却再也没有回音。我这次回来，见芸娘姐姐旧日的居所原来早已经落锁，看里面久未有人居住，不知芸娘她如今到底搬到何处去了？”
商玲珑道：“她早在六年之前，嫁给了来此贩茶的商客，后来就随丈夫南下买茶去了。”
江濯心中一动，又欣慰她辛苦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归宿，又遗憾从此天南地北想要再见一面，若无缘分恐怕就再也不可得了。
“愁什么？芸娘她含辛茹苦地养了你们这些孩子一场，这是她的福报，她一年多前还有书信给我呢，只是人多事杂，不知道被收在何处了，你等我回头给你翻出来，顺着地址找去，想要重逢也容易。”
江濯闻言笑道：“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商玲珑：“我们虽然是市井间的鄙陋之人，但也知道若入了那仙门去，从此就与常人不同了。芸娘虽然时而会挂念着你，但倒是不见她有什么担忧之色，想必是对你那位师父很是放心的。”
江濯：“师父于我不仅有救命之恩，待我自然也是极好的。”
商玲珑：“那么些孩子中，她最疼你，她要是看见你如今长成这样好俊朗的模样，定会放心了。”
江濯撇嘴道：“明明她是最烦我的，管教我最多。”
商玲珑无奈笑道：“你这孩子，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如今你也大了，有些话告诉你也不妨。当年这云州城中的慈幼堂本来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照管着，直到芸娘她带着一个孩子从外地到此来投奔远房表姑，可那上年纪的表姑又早已经过世了，她才滞留于此。”
她微微一笑，“你还从没听人说过吧，她带着的那孩子便是你。当年那个世道，我们这样的百姓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也没人非议她些什么。起初我们都以为你是她的儿子，但后来见你们眉眼之间并不相似。可是她必定与你的亲生父母是有些渊源的，你若想要寻亲，先去找芸娘是没错的。”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如何，江濯缓声道：“我知道芸娘并非我的母亲，但她待我就如亲生母亲一般。无论她在何处，我都会找到她。”
“你虽然打小顽劣，但是也是最懂事，最贴心的，若非当年之事……”商玲珑不由地蹙眉。
江濯展颜一笑：“往事都早已经过去了，姐姐不必再放在心上。”
商玲珑又拭了拭眼角：“你若能不放在心上就好，人生在世，若要背着那么多仇恨的包袱，可怎么过？何况又是与那洗剑山庄……”
见江濯神色淡淡的，不像是怀恨在心的模样，她便叹了口气，略微放下心来。
——
庄霖走到客店的楼下，见到陆协风正从外面回来。
陆协风含笑对他道：“我听师兄说，江兄一早已经出去了，看来尚未回来呢。”
庄霖哑然一笑：“我没找他，出去吃饭而已。”
他见外面天色有几分阴沉，于是随手带上驿站门口的纸伞。信步走出客店。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街市上依然热闹，欢声笑语带着人世间温暖的味道。
庄霖独自一人穿过人群，一群孩子从他身边你追我赶地跑过，庄霖一怔，转头望着他们逐渐跑远的背影，浓密的睫羽掩着眸中的几分若有所思。
忽然有一个孩子撞到了庄霖身上，那小孩子浑身都滚着尘土，脏兮兮的，猝然撞到眼前人月白色的衣袍，连忙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了一下，怯生生地抬起头。
只见面前被撞到的人面若冰霜，令人看不出分毫喜怒，小孩慌张地向后躲避，脚下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对不起，对不起，仙长饶了我吧……”
庄霖垂眸望着他，在人群渐渐聚集而来的责问的目光中有些僵住。他虽然生得好看却不是让人容易亲近的那一挂长相，深墨色的眼瞳泛着冷意，脸上又不常有什么笑容，他还尚未开口，那小孩就已经快要被吓哭了。
——
江濯走出春怡楼时，外面天色将晚，云霞漫天却有几分黯淡，最近的天总是带着阴沉。
他正琢磨着在外面凑合解决一顿，不知道当年常去的粥铺如今还在不在，于是闲庭信步地走向记忆中的方向。
忽然远远望见临街粥铺临窗的位置有个月白衣衫的清瘦身影，他玉冠博带在这市井间很是打眼，其他客人忍不住好奇地往他身上瞧。
江濯看到那人的背影，心中掠过冤家路窄四个字，不会这么巧是庄霖吧？
粥铺的木桌边，庄霖有些不自在地坐着，周围是好几个小孩子，他们身上有些带着补丁，其中最小的那个还拿脏兮兮的小爪子扯着庄霖的衣袖下的手。
江濯走近一看，不由地啧啧称奇，不能不服，这孩子的胆量可真是天赋异禀。
庄霖倒显得有些局促，抽走手也不是，任他攥着也不是，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他神情仍然是那副淡漠的模样，这就显得有几分好笑。
“小哥哥，我还想要……”他身边的孩子吃完一手拿着的油酥饼，险些没有把一手油渍抹在庄霖身上，眼瞳发亮地抬头望着这好心又好看的大哥哥。
庄霖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手，从荷包中取出几枚铜钱，缓声道：“自己去找老板买，乖。”
小孩拿着铜钱欢快地跳下椅子。
“只顾着看你，别人都不得安心吃饭。”江濯笑着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庄霖抬眼见是他，淡声道：“吃晚饭。”
江濯被噎了一下，撑着下颌笑道：“庄少侠宅心仁厚，请我也吃一顿呗？”
庄霖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又垂落目光，专心致志地喝着一碗白粥，“不请”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又被生生止住，还是循着礼数道：“江兄请便。”
江濯含笑对着店家道：“老翁，我要和他一样的。”
庄霖不再细嚼慢咽，喝完了碗中的粥，起身就想离开，没有与他同行的意思。他走出粥铺门外，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转做阴沉，飘落细微的雨滴。
庄霖撑开随身携带的油纸伞，正欲离开，却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首望去。
江濯正在屋檐下，抬手探出屋檐，拇指捻着落在指间的雨滴，抬眸时正望见庄霖沉静的目光，笑道：“庄贤弟在等我么？”于是快步走近，毫不客气地钻到庄霖的伞下。
庄霖极轻地眨了一下眼，转过头看向前路，没看着他，淡淡道：“你一向出门都不带伞么？”
江濯垂首一笑：“你也听说了，”他接过伞，“我来吧。”
庄霖没有谦让，把伞就交给了他，斜觑到他比自己高了几寸的肩头，脸上冷冷的，莫名有点不高兴的意思，道：“我听陆公子说了你们先前所经历之事。”
共撑一把伞，对于相识不久的陌路人来说，距离近得简直有些暧昧了。而江濯恍若未觉地与他贴得很近，肩头与肩头之间不到两寸的距离，走起路来，两人的衣摆都会碰在一起。
江濯：“他应该对你讲了，那名知晓如何控制那黑眉蝰蛇的修士，最后在我们眼皮之下就那么离开了，而他很有可能是指点那少年如何作恶的罪魁祸首。”
庄霖沉吟须臾，道：“不瞒你说，听你们这样讲，我也很好奇那人的身份。”
江濯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庄霖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好像对曾经被怀疑是那邪修的事，没有放在心上。
小粥铺与他们落脚的客栈距离并不远，穿过一条街就到了。
“到了。”江濯收了伞站在屋檐下，抖落伞上的雨珠，“多谢庄贤弟。”
“不必客气。”庄霖一直没有怎么看他，此时才忽然发现他的远离自己的那一侧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于是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庄霖不知该如何客套，于是干脆装做没有察觉，接过了他递来的伞。
两人前后进入客栈，临上楼前江濯道：“明天见。”
庄霖对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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