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寐星夜(2)
庄霖骤然听到此言,心中猛地一跳,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黯然,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在无人可见之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见他一再出神,江濯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含笑道:“听到了吗?琴瑟和鸣。”
庄霖忽然回过神来,怔怔地说:“江兄方才说什么?”
众人哑然失笑。
而席上的谈话还在继续。徐宗道蹙眉说:“逝者已矣,兄台慎言啊。”
那人带了三分酒气,扬眉说:“天下人人皆知褚怀霜与翠微崖下的人命惨案有关,又私藏邪典,自寻恶果,我们再尊称他一声‘道长’、‘尊师’,不过是看在他曾经的师门灵墟山的面子上,为什么如今竟然还说不得了呢?”
老好人薛望的面色有些难看,为难道:“多年前的事,因为一切人证都已不在世上,至今未能有定论,我们还是且顾眼下……”
那人又冷笑说:“都说应当为逝者讳言,可生前所为之恶,死后便能一笔勾销了吗?”
猛地灌进去一杯酒后,庄霖的面色却愈发苍白,闻言蓦地起身,压低声音道:“抱歉,我有些不胜酒力。”说着没有旁顾,径直离开了坐席。
江濯的目光随他移动,眉尖蹙了起来。
“庄兄他……”
“你们不觉得庄兄和小师叔有些相似吗?难怪不喜欢这样吵嚷的场面。”
“我随他出去看看罢。”江濯起身笑道,“我也不胜酒力。”
郑旭:“哎,江兄也……”
人声鼎沸又波澜暗涌的筵席被抛在身后,江濯跟随着他出来,见他走到人声稀少的清静处独自凭栏,背影莫名地看起来有些落寞。一向冷如春冰的庄霖,此时眼中好像多了几分柔软和黯然神伤。
江濯走到他的身边,轻道:“怎么了?”
庄霖眼中有些微醺,摇摇头说:“没事,只是吃醉了酒,大家别为我扫了兴致,江兄好酒,怎么不继续与他们对饮?”
江濯:“这种吵吵嚷嚷的场合,怎么能称得上对饮呢?我心里倒是还念着在洗剑山庄那晚与你没喝完的那场酒。”
庄霖不解地轻眨了一下眼,为什么说没喝完?
江濯似是看懂他眼中的疑惑,含笑说:“我自诩善饮呢,却比你先醉了,所以不算共醉。”
“何必要共醉呢?”庄霖望着他的眼睛,整个人像是在温润的眸光中缓缓下沉。也许是有些微醺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暖了些,模糊了些,不再是那样轮廓分明的坚硬。他倏然移开了目光,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不能再任由自己这样沉下去了。
只听江濯的声音微含讥诮:“这样推杯换盏的场合,不知道他们能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
方才席上的言论像是尖刃扎在心口,庄霖心中清醒了几分,冷笑道:“只因为在这样没那么严肃的场合,他们才能说出各自的心声。”
江濯挑眉:“我却觉得无趣。若霖卿也觉得无趣,我们不如去看看雪朔城今晚的热闹?总好过在这里。”
庄霖不愿久留,于是点头应允:“既然到了这天下最有盛名的州府之一,当然要看看这俗世繁华。”
——
雪朔城中的街市上,今夜是不眠夜。
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城镇上非但没有如往常一样商铺大多关门谢客,民众日落而息,只留寂寞更漏声。反倒灯火通明,人群三三两两,往来喧嚣更胜白日。
庄霖驻足在一个满是手串饰物之类的小摊前。
小摊主殷勤道:“仙君想要什么?”
庄霖略微沉吟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是拿来送人的。”
“原来是送心上人那,”摊主眯眼一笑,十分会意道,“小姑娘最喜欢胭脂钗环类的,您看看这可都是最时新的样式。”
庄霖哑然失笑,望了一眼不远处字画摊前的江濯,说:“他大概不会喜欢。”
“看来是仙君心上的珍重之人,那确实不能用这类玩意儿轻慢对待。”摊主很懂,抱着手臂点头,“若要白头到老,恩爱两不疑呢,送金钏玉佩是最好不过的。多年之后仍能光洁如新,看到此物就能记起今日的相思之意。”
庄霖闻言微微一滞。
若此后不会再见了,送什么又能让人长相思呢?
他心中的略微黯然突然被人打断:“又独自个儿发呆在想什么?”江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庄霖想说“去做什么”,又觉得好像是多么黏着他的样子,于是只是道:“好。”
他轻叹了口气,独自走到不远处的河边,见有一棵很不起眼的古榕树上,挂满了来往游人祈愿的红色飘带。
听有人说:“这棵树已经年逾百岁啦,据说向它许愿灵得很。”
他身边的人吐舌道:“来都来了,我要在来年的仙剑大会上名登榜首。”
另一人揶揄道:“我看你是想要得到漱玉峰仙子的芳心吧?”说着两人追跑笑闹而去。
明光宫所修习的画符结阵之道术,最需要施术者具备体察周围灵力波动的能力,以天地自然为法,化象成阵,所以此地民风也受此影响,像这样以万物为有灵,向古树祈愿也不令人意外。
红色绸带临风微微飘舞,这灼目的红色在这喧哗的街市上却莫名令人觉得心静。
庄霖不能免俗,等着也是等着,于是用两枚铜板换来两条红绸带,系在了树枝上,心中默念:
但愿年愈百岁,何妨时醉千钟,只不必相思。
江濯手中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金鱼糖画,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四处找着人:“庄霖——”
庄霖被惊醒一般,蓦地回眸,听到熟悉的声音,几乎不假思索道:“阿濯……”
见江濯听到了,转身看向他的方向,眼中含着隐隐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失言,手指不自然地蜷缩,隔着人流,对着那人用口型道:“我在这里。”
庄霖遥遥望见江濯从熙熙攘攘的人流漩涡中钻出来,丝毫不为拥挤喧嚷而着恼,烨烨闪烁的眸光中是独自静立的一人。走到他的身前,垂首对他笑道:“方才叫我什么?”
庄霖装作如常地转开目光:“江濯啊。”
江濯忍住想揉他头发的冲动,说:“抬头看我,”接着把手中糖画递给他,说,“我看旁人都有的,我们阿霖不能没有。”
庄霖有些无言地接过这小孩子的玩意儿,垂眸不语。
江濯见他身侧满是祈福红绸布条的榕树:“方才你许了什么愿望?可帮我也许过了呢?”
庄霖被他不经意间戳中心事,心猛地一跳,表面却只是语气平淡地矢口否认:“没有,只是看看罢了。”
江濯低低一笑:“也罢,怕你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庄霖有几分淡淡的戏谑:“江兄想要什么?”
“不比仙君呢,我只是一介俗人而已。”江濯望着他笑道,“自然想要好看的,身手好的。至于温柔不温柔呢,也不敢有更多的奢求了。”
庄霖:“……”
谁问你喜欢什么人了?
两人静立在河边,看着水波缓缓流淌,古树和飘带映在水波上,旁边是两人随水流波动而泛起涟漪的倒影。江濯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轻咳一声,说:“看这天色,等会儿怕是要下雨。”
庄霖似有心事,垂首静望着水中倒影,淡淡道:“难怪今夜无月。”
江濯指着微波荡漾的河面,含笑说:“你瞧那不是?”庄霖随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原来他说的是岸边灯笼在水面的倒影。
庄霖想到方才筵席上众人所说之语,心间漫过一层阴翳,垂着睫羽轻轻哂笑:“可惜,若你所见,只是水中之月呢?”
水中之月,幻象而已。他所见的是清正超逸,不染尘埃的灵墟山弟子庄霖。
世上有过这样一个人吗?也许有过。可是不是现在,而是失落在了久远的岁月里。
而在他眼前之人,除了名字,又和他所臆想的还剩几分相似呢?明明知道是如此,但是……庄霖在心中嘲笑自己,比他还要更入戏几分。
江濯难得静静看着他须臾,声线放得很轻:“非是水中月,是我心中月。”
庄霖心中微微一震,蓦然回眸望向他,心脏跳得如同急促的鼓点,若说继续装作不懂也有些牵强。
江濯眼中平时那股子轻佻玩世的劲儿都淡去了,只剩下很是安静的专注之色。像是在等他回应,又像是这个回应是什么都没那么重要,若这只被他当做是一句疯话也无所谓。
庄霖忽然举起手中的金鱼糖画挡在两人之间,他方才已经咬过上面的一角。
江濯一怔,诧异道:“你,是认真的?”
庄霖看着他,没克制住唇边有着微微笑意。
江濯探头去咬,却被他又避开,于是扬眉说:“你要给的,尝一口。”
没想到他就这样被勾起了玩心,再次微侧着身避开。
江濯不禁失笑:“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气。”
庄霖很少会这样忍不住笑个不停,须臾后才将只缺了一角的糖画递给他说:“好了,给你拿去。喏,这一边还没碰过。”
江濯挑眉望着他,故意就着他吃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清甜的糖丝溶化在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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