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旧梦依稀
下午这场议事也在萧邈提出这个猜想之后,就这样不了了之。
任谁都知道,那邪修居然了解古老灵阵的构造,查明他的身份才是当务之急。但当事人一人已经亡故,另一人昏迷未醒,线索只有眼前这些。无论再怎么焦头烂额,调查也已经陷入了僵局。
议事结束,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庄霖略微沉吟着落在后面,不自觉地踏着他的影子,难得露出了几分孩子气,道:“我是不明白,情深如此,也会被负。”
江濯哂笑道:“糟糠旧爱与名门良配,陆彦会这么选,也是难怪。”
自己那位名义上的“父亲”江掌门不也是这么选的么?
庄霖发觉他的眸中有些黯然,不知何故,只能与他并肩而行,想要打断他闷闷不乐的沉吟,于是弯着眼角揶揄道:“换做江兄会怎么选?”
庄霖的睫羽笼在夕阳之中,苍白的脸颊也被映上暖色,江濯怔忪地望着他,随即笑道:“好啊,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我不选。”
没想到还可以这样避而不答,庄霖有些不服气,不过问出个答案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不习惯看到江濯失落的神色。
庄霖推开屋门时,听到身后人忽然轻声说道:“人只有一颗心,哪里能分得出多少份,我只会认定一个人罢了。”
庄霖的指尖一僵,回首见江濯笑道:“你稍等我一会儿。”他就这么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身走出院落。
庄霖的目光垂落,不经意地落在指节上密实包扎的伤处。
晚间,江濯轻轻叩门,没有等人说请进,就径自推门而入,这门也是白敲了。
见庄霖正坐在床边揉着眉心,睡意朦胧地打着呵欠,江濯打趣道:“怎么还未睡?在等我?”
庄霖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不客气地坐在窗前的小榻上,实话实说:“下午多吃了一盏茶,睡不着。”
江濯解开带回来的长形包裹,原来是一把七弦琴。
庄霖饶有兴味道:“江兄还会鼓琴?”
江濯抬眼笑着望向他:“我看着不像会鼓琴的人?师父总说我的性子顽劣执拗,需要以乐解之。”
未曾谋面的令师眼光很准,庄霖认同地颔首。
江濯背对着月光指尖随意地拨弄琴弦,发梢染上银色,琴声清越空灵。
庄霖微眯着眼眸赞许道:“是把好琴。”在琴声中合上眼睛,轻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江濯笑道:“别说话,听便是了。”
庄霖合眼如见松竹林中,那样的幽绿的疏影下,江濯坐在白石上信手拨弄琴弦。少顷,庄霖仿佛回到年少时,像一个孩子般支着颐,聚精会神地听。松竹之下,微风掠过,远处穿来隐约的泠然流水声,心忽然变得空无一物。他不故意嘲谑时,真的很静。
庄霖不禁打了个呵欠,有些困意,朦胧间听到他轻声说:“别强撑着,快睡吧。”耳边有悠然恬淡的细碎琴声,庄霖像是枕着松风入眠。
……
那些记忆其实早已经模糊,被搁置在久远的岁月里,他从来不肯轻易去碰。童年之事大多是后来听师兄们提起的,是久远的回忆,也带着想象还原的部分。
大师兄说那是师父的出关之日。
储怀霜离开闭关清修的岩穴,来到山下时,河水边早已有乌蓬船在等候。他一袭素衣,在清水波光前被微风掀起了衣袂,因为修道之故,看似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岁月没在他的容颜上留下痕迹,但仙门中人人提及他,都要敬称一声“尊师”、“仙长”。他的神情冷若冰雪,不容世上纤毫尘埃,年少时的倨傲早已淡去,只剩下淡漠空明。
大师兄谢尘那时不过弱冠年华,见到来人,弯眼笑着拱手为礼,将他迎上船来:“师父。水是清湘水,今日的茶是春山芪。”他一边点燃早已劈开晒干的楚竹烹茶,一边笑着说。
储怀霜颔首,难得神情有些温度:“松眠有心了,一起饮用吧。”“松眠”便是大师兄谢尘的字,但师弟们不敢这样唤他,因此这似乎就成了师父对他专属的称谓。
谢尘撑着竹蒿,仍有微微的阳光从云间洒落,但又有雨点飘下,他摸着额头上的雨水道:“下雨了。”
储怀霜走出船篷:“什么声音?”
谢尘仔细听去,迟疑道:“是有些声响,是山间小兽吧?”没想到师父却说:“是人声,停船。”
他跟随着师父停船上岸,在茂密的林木间循着声音找去。就当他觉得在这野外不会有人时,忽然发现一处捕兽的陷阱,他拨开灌木上前探查,不由地惊呼:“竟是个孩子。”他小心地将人救上来,那孩子似乎哭累了,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不过是四五岁的年纪。谢尘拧眉道:“他受伤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孩子。”
储怀霜见幼子伤势不算严重,轻道:“带他一同回去,先行救治再送还回去,你让凌昭去查访是谁家丢了孩子。”
“是,师父。”
……
绿竹掩映的曲折回廊下,师徒几人前后相随。
傅凌昭揖了一礼,然后匆匆跟上他们的脚步:“师父,大师兄,查到了,不过说来话长。那孩子是镇子外一户人家的,可是现在他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村民说,那家的男主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但是看那夫人的衣饰服色不似寻常人家。我去那所别院探访时,发现院墙和门楣上都有仙门辟邪符咒的痕迹。”
储怀霜的脚步一顿:“他的父母可能是仙门中人?”
傅凌昭颔首:“很有可能,可是这已无从得知。村民说那女子秀逸出尘,似乎很年轻,也许是同人私……”他看了眼师父,语气一顿,“总之,那位夫人独居在山脚下一所别院中,平日极少出门,只是让一应仆从去采买所需之物。但是两年前,女子因病离世,仆从也就各奔东西。唯剩下一名婢女,靠着女子的妆奁带着遗孤勉强度日。等到钱财耗尽,婢女不得不到城镇中自谋生路,便将身契又卖给了织布坊。”
谢尘蹙眉道:“那孩子呢?”
傅凌昭:“平时就留在别院中,隔几日女人会去探望他,给他带去食物。”虽说如此,但这样年幼的稚子竟然几乎无人照管。
谢尘见师父的眸底果然有不易察觉的怜悯,于是便想主动提议:“师父……”
正说着,他们走到了窗前,素净的窗纱之内传来纷乱的人声。这里是弟子们共同切磋道论的学堂,正是午餐时间,因为师父不在,他们便索性将食盒带到了这里,一起混闹着享用。
三弟子顾谨舟正蹙着眉头背对着众人,将书卷攥在手心中,磕磕巴巴地背着:“至道之精,杳杳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
有人撑着下颌在桌前道:“师兄还背呢,来吃饭了。”
他回首叹了口气道:“就剩这一段了,你们啊,当心师父回来要考校功课。”
众人纷纷吐舌。
小孩从一名师兄的怀抱中钻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大白馒头,径自去找顾师兄。师兄仍然自顾自地还在背:“至道之精,杳杳冥冥,至道之极、至道之极……”
小孩的轻伤已经被基本治愈,换上了有些宽大的茧白色弟子服,就像是一团雪白的小猫崽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到师兄的身后,听到他在迟疑,忽然接道:“昏昏默默?”
顾师兄皱眉道:“说了不要提醒我。”转头却看到小孩无辜地眨巴着澄澈明亮的眼瞳,“咦,怎么是你?”
众人见状都丢了竹筷大笑。
小孩把馒头递给他,学着别人的话软软糯糯道:“师兄,该吃饭啦。”
顾谨舟抱起小孩,无奈笑道:“好,不急这一时片刻的。只是师兄可不是混叫的,还是叫我三哥吧。”
小孩懵懂地点头:“好,三哥。”
门外的众人听到这里,谢尘笑道:“这孩子是有些灵气的。”
见三人进门,众弟子连忙行礼:“师父。”小孩看看周围也学着照做,脆生生唤道:“师父。”
空气一时安静,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些担忧地察看师父的神情,却没人敢出声。
傅凌昭生性爽朗无畏,最擅长调动气氛,轻“嘶”了一声,唇角带着些笑意,忙道:“稚子无知,师父不要责怪。”
储怀霜面色沉静地摆了摆手,见小孩懵懂好奇地望着他,却没有寻常乡间孩子见到生人的羞涩和恐惧。他淡声道:“你方才唤我师父?”
小孩如实答道:“他们都这样唤你,我以为你的名字是‘师父’。”众弟子见师父没有生气,于是放下心来,闻言不禁忍笑。
“我是苍微山的一介闲人,褚怀霜。”他微微含笑,俯下身,“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抬头道:“我叫小林。”
褚怀霜疑惑地望向傅凌昭,他摇了摇头应道:“那位原来的侍女也不知他的姓名,只是与女主人一同唤他‘小林’。”
褚怀霜若有所思,对小林道:“你可知方才三师兄背的是什么?”
小林想了想清脆地答道:“是至道。”
“倒是个明白的。”褚怀霜微微含笑说,“你可愿意今后同师兄们在这里修习,也唤我一声师父?”
小林初来乍到,却与众人不生分,比起独居的别院,一下子多了好些玩伴,闻言自然惊喜道:“我愿意!”众师兄也相顾而笑。
储怀霜说:“人修世外道,也须行世间路,不可无姓名。既然背得来《在宥》,我们与你在濛濛时雨中相遇,又以‘小林’为名,今后你的名字便叫‘庄霖’如何?”
小林眼中微亮:“是,师父。”
谢尘在他的身侧温和含笑,道:“师父仁慈,使幼子有所教。”
储怀霜淡淡说:“是他自己的造化。”说罢便转身离开。
谢尘颔首目送着师父离开之后,笑着揽过庄霖的肩膀:“从此庄霖师弟与我们同在师父门下,我们自当友爱,不让师父费心。”
师兄中有人上来揉了一把他柔软的额发:“终于有小师弟啦。”有人不客气地捏了一把小孩雪团似的脸颊,纷纷“小霖师弟”、“阿霖”地唤他。
……
雪白短衫的少年背负着剑,带着晨露,穿过庭院。
正遇到二师兄傅凌昭,傅师兄正在边急忙系着衣带,一边往前疾走,一边口中自言自语道:“糟糕,迟了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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