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凤鸣无相（3）
陆协风闻言瞳仁缩紧了一瞬，随即笑道：“连你也有如此想法，怪不得，你如今是他那一派的人，他许诺给你什么？竟然让不问世事多年的小师叔出关来供他差遣，难不成是下任宫主之位？”
赵灵晖没有与他争辩，只是眸色更加幽寒，他的手腕一转，汹涌的灵力顿时注入到手中的山河画扇之中。
见状江濯眉头一蹙：“那是他的法器？恐怕难办了。”
无相山后山参天巨木借着地势似乎耸入云霄，松林之间积雪未消，愈发衬得这无数深褐色的古木枝干幽冷古朴，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撼动它们。
但赵灵晖手中山水画扇一起，灵流凝聚成璀璨的无形波涛，滔天之势下，无风而如有风，顿时松涛阵阵，草木哭啸，强大的灵流以百川归海之势，向他们汹涌而来！
陆协风凝眸望向对方，原来这就是他的实力，这么多年来，只是听说过他的道法另辟蹊径，却始终不得一见，今日终于见识到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但他却没有分毫想要退让的意思。
陆协风半阖双目以灵感相视，指尖再次探出的灵流纤细若秋毫，但却力能阻挡千钧。像是穿针引线一般穿透过灵阵的阵眼所在，灵流成线迅疾地织成一张巨网，将方才势不可挡的灵流波涛生生阻拦在凌空之间。
他绣着凤羽暗纹的袖袍在灵风中猎猎作响，知道不会这样轻易取胜，双眼紧盯住赵灵晖的下一步动作。
崔长老见他居然能将赵灵晖的一招挡下，惊诧又急切地说：“赵师弟，你知道邪门功法能够瞬间攫取灵力，无穷无尽，不能再这样和他损耗下去了！”
真是如此吗？赵灵晖攥紧手中的山水画扇，指节过于用力而泛起玉白色，在双方灵流震荡中勉力支撑。
公子何时进益到这个地步？这可能吗？他不愿相信公子是借助邪道法门修炼，才能靠蛮力修复百年护城灵阵。但今日公子先是吐血，之后匆忙奔逃下山，未曾有机会得到片刻休养，却仍能运用出不像这个年纪能够积蓄的灵力，又源源不断像丝毫未曾损耗，现在他不能不承认一切都如崔鸣谦所说。
据他半生所学而知，仙门之中并无这样的法术，只有邪道才能以损伤自身为代价，肆无忌惮地将周围的灵气与魔气收为己用。
赵灵晖翻转折扇，眸色深寒，骤然间释放出大量灵力使灵核不禁震颤，即使明知不可硬抗这种功法，也要阻拦他，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两任宫主所托。
这一次是重若泰山的灵流强行压下，如同霜雪覆盖的山崖骤然间合沓攒聚，虚空中的灵流被不断挤压，在强力之下只能四向散逸，使得无相山山巅的积雪一阵震荡。原本在殿中被安抚下来，等待着消息的仙门同道纷纷走出殿外，遥望着后山异象。
陆协风指尖放出的灵线不能再以巧力取胜，像是被斩断的藤蔓倏然无力地垂落。他唇线紧绷着，还带着稚气的面容露出坚毅之色。略定一定神，指尖溢出的灵流编织成细密的灵网，右手手背叠在左手手心，顷刻间操控着灵网收束成形，灵线凝结而成的竟是灵光璀璨的凤凰，凤羽色泽斑斓与他袖袍上的家纹相映，尾羽长翎淹没在灵光之中无法辨明究竟是什么颜色。
凤凰灵相迎着重若千钧的山岳威压凤唳清越，扇动凤羽带起仿若裹挟着炎流的灵风，一时之间光芒如六月烈日刺目，山间冰雪倏然消解。
陆协风微微一笑，轻声地念着：“大象无形，正色无色。”
这便是明光宫初代祖师所言，结阵灵符一道在虚空之中，控制灵气模拟物象，如何去察看、去描摹，却不能以肉体凡胎的目力所见，而要以灵感、以直觉探察。这一道最高深的境界并非以灵流幻化出实物，而是以过人的念力，操纵无形灵流瞬息变化，以万千变化应对敌人。
只可惜这般人间难得、如临仙境的景象，若非以灵感相视，就只能看到灵流在虚空中缠绕碰撞激起的些微光芒。
而这景象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在场修士的眼中，即使远隔在楼阁山林之外，也有人认出了这术法为何，于是心中清楚，明光宫势若水火的双方都已经动手。
薛望安抚地握住身旁夫人郦瑶的手，温和儒雅的脸上难得露出担忧紧张的神情：“这是陆氏家传术法？想不到陆公子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到了这样境界，更想不到他们竟然还是动手了。”
徐宗道蹙眉看着后山景象，他一把年纪后反而不如年轻时那样温文懦弱了，拂袖冷笑说：“同门相争，再怎样精深的道术，也只能给暗中窥探的邪道做笑柄罢了。”
而松林之中，陆协风额头上逐渐渗出冷汗，终于似乎难以支撑灵力的剧烈消耗。见他面色苍白，身侧和身后众位同门纷纷道：“公子，我们帮你！”
他却淡淡一笑：“多谢诸位，在这样的境地之下，还能信我。可是赵师叔却不是我们合力就可以轻易应对的。”他说罢指尖绷得更紧，势必要以一己之力胜过对方才甘心罢休，不惜灵核震颤，唇角渐渐渗出鲜血。
赵灵晖见对方操纵的灵阵如此，他心中已经更加犹豫疑惑，说是以邪道术法聚敛灵气，可这分明又是明光宫的道术！
仿佛是看懂他眼中的疑惑，陆协风笑道：“败家子再不济，也不至于堕入魔道给姓氏蒙羞！”
听他这样说，庄霖的瞳孔倏然扩张，陆协风方才如何肆意自如地运用灵气，他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了然这绝非仙门寻常引气入体之法。师兄说过的话忽然回响在心间，“世俗所定之名”，当真如此吗？
赵灵晖心中同样一震，余光斜觑向崔鸣谦，见他看到眼前景象面色也不好看。心思动摇之际，已经难以稳住由心而生的虚象，须臾之间术法漏出了破绽已被拆去。
他后退几步，掩唇一阵轻咳，收拢了折扇，凝眸望向对方，陆协风虽然取胜，但面色比自己更要难看，于是低沉道：“公子，何苦至此？”
“惊才绝艳的小师叔怎么会明白，天赋平平、从来没有受到过父亲一句称赞的继承人会是什么处境。”陆协风齿间带着血色，讥诮地一笑：“如今难道要我这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将陆氏家传之道拱手相让给阁下吗？”
赵灵晖深深蹙眉，总是平淡如水的语气中竟有波澜：“可我从未想过……”
陆协风笑着摇头，打断了他：“何须小师叔多虑。”他的目光含着嘲讽之意地移向崔长老，“这不是已经有人替你谋划周全了吗？”
崔鸣谦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咬牙道：“你……”
江濯见他面无血色，沉声道：“陆贤弟今日负伤在先，灵力耗损在后，今日此情此景仙门众人都看在眼中，不用再费口舌解释什么，我们在此多留无益，不如先离开此地稍作休整，再做打算。”
陆协风紧绷的脸色稍缓，点点头说：“我们这就下山去，想必赵师叔不会再拦。”
赵灵晖果然垂落折扇静立原地，见他们匆匆离去却再不发一言。
崔鸣谦见他如此，心知此人已经无用，转头命令弟子说：“还不快拦住他们！”
弟子们之前已经得到命令，闻言纷纷拉动弓弦，弦上并无羽箭，而是以灵力凝成箭矢，顿时密集如群蜂的箭雨，向着朝山下奔去的一行人放去！
赵灵晖面色一寒，折扇瞬息间翻转，将漫天箭矢用灵力卷去，罕见地愠怒道：“我与师兄说过，无论如何不许伤人，师兄今日屡次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崔鸣谦：“你……这样下去岂不是任由邪道叛出本门！”
赵灵晖抿了抿薄削的唇：“你没听到公子方才所说的吗？他不可能就此离开明光宫的，他会回来。真相究竟如何，还未分明。”
崔长老一甩袖子，知道再和他争论下去也无益，转身低沉地怒道：“愚不可及！”说完就带领众人发足急奔追去。赵灵晖留在原地没有阻拦，也没有跟随。
众人穿过松林，眼前道路上的积雪渐渐变薄，想来已经到了山腰之间。而陆协风灵力耗竭，面色越来越差，喘息不定，只能停下修整，即使萧邈为他注入灵力，也如石沉大海，不见好转。
江濯将此情形看在眼中，道：“诸位带陆公子先走，我留下断后。”
陆协风猝然睁开双目，连连摇头：“江兄怎么可以……”
江濯微微一笑说：“放心，我只是设法拖延他们的脚步，若你们先行离开，只是我一人脱身倒是容易许多。”
陆协风仍然面带犹豫之色，但心知自己此刻已经是在强自支撑，如此才是脱身之法。
萧邈拱手深深作了一揖：“多谢江兄慷慨相助。”
江濯哑然失笑道：“不是序过年齿了吗？怎么又是‘江兄’了呢。”
于是明光宫众人纷纷上前颔首示意后，又匆忙向山下疾步奔逃而去。
而庄霖抬眸静静地望着他，没吭声地挪步站在他身侧，轻道：“我陪你。”依然只有简短而平淡的三个字，但却像一枚石子落入湖心，在他的心间泛起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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