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此夜共醉(2)
窗外隐约有光线,但床帐内很昏暗,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辰。庄霖不仅是困倦,而像是在酣醉中再没有清醒过。睡意朦胧间被喂了一些食物,然后又是不知餍足的索吻……
在昏昏沉沉中,忽然感到有人将温润微凉的一物系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强撑着困意睁开眼,正对上江濯柔亮的眸光。指尖摩挲着心口处这一枚仍然带着对方体温的玉佩,声音仍有些许嘶哑:“这是什么?”
他含笑说:“你不是要回师门吗?它替我陪着你,你只要见到它,就能想起我。”
庄霖一怔,见这枚玉佩青白之间有着云絮般的紫色,触手温润,不是凡品,于是道:“此物贵重,你怎么能给我?”
江濯笑道:“定情之物,不给你给谁?”
庄霖脸颊发烫,望着他笃定的神情,心底流动着复杂的暗流。
江濯躺在他的身边将他揽入怀中,安抚地揉着他微湿的发,调笑道:“怎么?舍不得我,不打算走了?”说罢心中有些许失落,将意绪压抑下去,接着道,“我们会再见的,阿霖。你无论何时想见我,只要一封书信,我都定会去找你。你若许久都没有信来,我就到灵墟山下,告诉每一个我遇见的人,谁是我的负心人。”说完自己也不禁低低嗤笑。
庄霖心间一半是温热的情意,一半是复杂难言的隐秘,静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阿濯……”接着就把脸埋在他滚烫的心口,默默无语。
“你不赠给我什么吗?也罢,再见面的时候,我再来向你要。”江濯指尖缠绕着他的发,终于放下心事似地轻吐了一口气,“好了,不扰你了,再睡一会儿。”
……
明亮的光线照亮眼帘,而庄霖是被吻醒的,蹙着眉疲倦地轻声问:“你做什么?”
江濯炙热的唇在他的耳际游移,含笑说:“在无相山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阿霖。”
庄霖在接吻时吃力地呼吸着,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充满了对方的气息。脑中混沌朦胧地想,回答?答他什么?
喜欢他……脑中一幕幕地浮现出两人相处的画面,他背着自己在房间中打转,他为自己细致地包扎手指间的伤口,他在逃出生天后心口发烫地拥紧自己,最后是那双总是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眸,此刻正炽热而明亮地俯视自己,等着一个回应。喜欢……
江濯暂时放过了他,撑身坐起含笑道:“饿了吧,你歇着,我把吃的给你带回来。”说完就披衣起身离开了房间。
庄霖松了口气,缓了片刻才完全清醒过来,起身坐在镜前一面扣着衣领,一面望着镜中倒影。觉得镜中的自己眼神沉迷又柔软,竟看起来十分陌生,于是蹙眉避开了目光。
房内都是昨晚的气息,庄霖打开窗子,清风吹拂过来,却难以驱散已经深入骨髓的他的气息。
房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打开,江濯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江濯将餐盒放在桌上,把几碟样式精致的糕点,与两样不同的粥摆在桌上,笑问他:“想要哪个?”
庄霖落座在桌前,见一碗是姜丝鸭肉粥,另一碗是碧粳粥,都热气腾腾、暖香扑鼻,他的目光只淡淡掠过两碗粥说:“都行。”
江濯察觉他目光的略微停顿,猜中了他的心意,将碧粳粥推到他的面前。庄霖确实有些饿了,没吭声地埋头喝粥,下意识地回避与他的目光接触。
江濯笑道:“也尝尝这个?”说着就拿自己的汤匙喂他。
庄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道:“我自己来。”
江濯笑了笑没有勉强他,撑着下颌满意地看着他把一碗粥吃得见底。
庄霖刚放下汤匙,对方忽然伸手过来用指腹擦过他的唇角,他整个人都倏然僵住。
江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轻笑道:“怎么了?只是帮你擦擦而已。”
庄霖急于离开他的视线,起身走到半开的窗前,垂眸静立了片刻,才道:“江兄,我们昨晚都醉了。你我都是清修之人,不必受欲念束缚。”
江濯凝眸望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眸光微微黯然,即使在窗前阳光下,也有晦暗得照不明亮的底色:“昨晚发生之事,不如都忘了吧。”
江濯闻言,脸色一分分冷了下去,冷笑道:“欲念,昨晚的感觉在你看来只是欲念?”
庄霖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话:“我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感觉了,江兄也不必将酒后……放在心上。”胸口处有不属于他的一物,仿佛在煎熬着他的内心,烫得他失措。他说着就抬手要从脖颈上解下那块玉佩。
“你想说什么,酒后乱情?”江濯唇角的笑意全无,忽然起身疾步走上前去拥住他,砰地关上窗,按住他的手腕在他的唇上印下急促的吻,“你叫我怎么忘!”
与昨晚酒醉后的模糊不同,此时庄霖是清醒的,刚睡醒后的一切感官都无比清晰。对方灼热的吻落在脖颈间,昨夜酣醉后的热意被轻易唤醒,他只能咬紧牙关沉默无声地抵抗。
而江濯用蛮力桎梏着他,不顾一切地吻他。他还是忍不出低沉道:“江濯,住手!”
江濯强迫他到镜子前,庄霖仍然不住地挣扎,却无法和他的力量抗衡。而他越是挣扎,江濯就越想要让他服从,让他承认他早已动情。
他的领口被粗暴地揉乱,露出昨晚留在脖颈间的点点红痕。江濯的手探入他的怀中,拎出了那枚玉佩,与他在镜中带着火药味地对视:“忘了吗?系上了,永远都是我的。”说着又垂首炽烈地亲吻他的脖颈。
镜中人的脖颈侧红成一片,眼稍也薄红如醉,这个沉溺于欲念中的人看起来很是陌生,庄霖几乎认不出这就是自己。
他的耳廓又开始发烫,哑声道:“江濯,你疯了。你我之间并无情爱,怎么能做这种……只有爱侣才会做的事?昨晚是我酒后无行,可如今岂能一错再错。”他的语气冰冷,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一直以来压着抑的未知的情感几乎让他失控,如果更进一步又会怎样?他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依靠痛觉维持着清醒。如果继续沉迷下去,现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就都毁了。尽管难以启齿,他还是想要遮掩去昨晚冲动之下的荒唐,但没想到对方丝毫不肯让步。
“你也知道,只有相爱才能一起做。你让我为你发疯,又说自己毫不动心,好啊我的阿霖。”江濯微眯着眼望着镜中的他,心中笃定他已动情,但是明明如此,他却还是不肯往前一步,究竟在怕什么?
“我……”庄霖垂下头去,汗湿的掌心撑着镜台,心脏像在被不断狠厉地揉搓,几乎有一种想要说出一切的冲动。
但是,不能让阿濯再牵扯更多了,欲念止于此处就够了。他绝不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埋进去,有他一个困于其中就罢了,他想靠自己填平这个深渊。
江濯察觉到了他的反常,没有继续下去,只是扼住他的手腕蹙着眉望着镜中映像,看到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本就淡色的唇似乎在不易察觉地轻颤着,不禁担忧道:“庄霖?”
庄霖深吸了一口气,手腕脱力地垂落,江濯将他转过来,看到他漆黑的眼瞳中有着不明显的水色,于是轻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庄霖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恍惚,半晌才低低说:“对不住。”
江濯蓦地抱紧他,没有再逼问下去,庄霖被这个急促的怀抱勒得发痛,却没有再抵抗,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缓缓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峰上。
“我承认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深,但不要因此觉得我不是认真的。”他揉着庄霖脑后的发,顿了顿又说,“有些事我并非刻意隐瞒,而是自己也没有查清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庄霖在他的怀中逐渐安定了下来,哑声道:“不是你的错。”
都怪我。当初不知该清醒克制,前路如何又无法看清,本不应该贪恋你,让你卷到这一团乱局之中。可是面临分离,也想在你心中留下一个好的念想,即使是虚幻的。
——
两日后,九微谷。
光线昏暗的石室之中,墙壁上只有零星几盏烛火,孟钰将它们一一点亮,他少见地没有让任何侍从陪同,而是独自一人转着轮椅,进入到这九微谷底无人敢闯入的禁地。
他借着昏暗的烛灯,浏览收到的回报。片刻后哂笑着折起信笺,喃喃自语道:“同宿同寝,同息同止,三日几乎不曾出寝门。好啊,庄霖。”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与人欢愉,看来所谓恩仇对你而言也没有那么重吧。
孟钰眸光暗淡下来,扭动石门边隐藏着的机括,眼前一道石门缓缓向一侧打开。一股带着灰尘的阴暗潮湿的气息从门内涌出,他指节掩唇轻咳了几声后进入到石门中。
这一更深处的石室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终年不见天日,人在这样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恐怕精神会先于身体衰朽。孟钰手中的灯盏是唯一的光亮,但也只能照亮不大的一块地方。
黑暗中,铁链挪动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声响,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嘲讽之意道:“废人又来看望废人了。”
孟钰神情毫无波澜,望向眼前手脚都被锁链紧扣,鬓发散乱的囚徒,微勾唇道:“过去对着孟信远你也是这般态度么?看来是我的手段还比不上他?”
听到那个名字,此人的面色瞬间苍白了几分,本就干涸开裂的唇有那么一瞬间不自觉地颤抖了几次,似乎极为畏惧,但他深暗的眸光又流露出他对此人恨到了极处。
空气静了片刻,囚徒忽然笑道:“孟公子青出于蓝,令尊泉下有知应当放心了。”他兀自哂笑了须臾,忽然猛地向前挣扎了一下,铁链瞬间紧绷,若能够再上前几步,相信他一定会用这铁链勒断眼前之人的脖颈,可终究是不可能的。他紧盯住孟钰恨声道,“我的灵脉均已损毁,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为何、为何还要用这锁链束缚让我动弹不得!”
孟钰温和地一笑:“这是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好让傅公子安心地在此修养。也让阿霖呢,能够毫无挂碍地放手去做事。”
囚徒冷笑道:“他总有一天会发现,你们孟氏的狼子野心!因果报应不是已经在你的身上应验了吗?”
闻言,孟钰的面色瞬时一寒,对方笃信自己不会轻易杀他,顶多是受些皮肉之苦,所以越来越肆无忌惮。
囚徒见他不言,继续嘲讽道:“若孟信远知道他费尽心机取得的秘籍,会害得长子如此,一切谋划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最后可曾有那么一时片刻的后悔?”他一气说完后,仿佛真的痛快了,不停地哂笑着不惜牵动了旧伤,引起一阵干咳。
被他算准了,现在留这个废物确实还有用,孟钰垂首似乎遗憾地喟叹一声:“可惜,你的师弟已经将陈年旧事全然忘记了,你又该如何是好呢?”说着把手中信笺轻飘飘地抛给他。
囚徒匍匐在地,吃力地探手才拿到信笺,狐疑地展开,在昏暗的光线中费力地辨认着字迹。他一定不敢全信,又不能不信,除此之外又能从哪里得知外界的消息呢?
孟钰冷眼旁观他的屈辱和卑微,报复得逞的快意像是一团涟漪倏然扩散,他唇边的笑意不由地加深。
囚徒末了低沉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知好色而慕少艾而已。你是在害怕阿霖终于要脱离你们的掌控了么?”
孟钰:“看来师弟心中的苦,你还是无法理解呢。你该想象不到,他所同宿同寝之人也是个男子。”他哂笑着重复对方的话,“断袖之癖罢了,这有什么好奇怪?”
囚徒愕然道:“你说什么?”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你的那位小师弟了,恐怕若有机会再见到他,你都会吃惊他的变化。”说罢,看着他的神色灰败下去,闷声不言,孟钰倒觉得兴味索然,于是径自转动轮椅,离开了禁闭的石室。
那人忽然沙哑地说:“会有报应的……你们孟氏的所作所为,连邪修都耻于去做,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就是你们身败名裂的时候!”
孟钰背对着他,玩味地说道:“可惜,如今身败名裂之人却是令师呢。”
身后之人凝滞了一瞬,随即骂得不堪入耳。
石门缓缓合上,身后那人的叫骂声,铁链沉重摩擦的闷响都被紧闭在石门之后了。
孟钰不喜欢这个地方,但这些天收到关于庄霖的回报之后,若不来此看那人绝望地挣扎,他的心就安宁不了。也许因为他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孟钰低沉地哂笑,眼前石门打开,明亮的阳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却照不到他的眼底。方才在地牢中受了寒气,他禁不住一阵轻咳,直到肺腑中的气都像要被抽干了,才勉强止住咳嗽。自嘲地想,这个鬼地方为何都是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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