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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旧事唏嘘


清水巷中,江濯按照小伙计所指的路,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扣了扣门环后静立着等人来应门。从眼前的门墙来看,虽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贵的望族,但也能看出这是个殷实人家。前来迎接客人的正是方才见过的清瘦隽秀的少年,有些疑惑地望向来人:“请问阁下是?”

        江濯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顿了须臾,含笑开门见山道:“‘十七雲’,在下虽然在医药一道上算不上精深,但对令堂的病症或许有办法医治。”

        少年深深望了他一眼,颔首道:“少侠请随我进来。”于是一边领着他走进院落内,一边道,“母亲久病,不知现在是否清醒,少侠可能需要稍等一会儿。”

        “不妨事。”江濯随他转过几道门,走向内院,问道,“不知夫人可曾对小兄弟讲过这灵药名称的来历?”

        少年沉吟道:“这却未曾。”两人来到清幽的内院堂屋门前,少年问从屋内迎接出来的侍女道:“母亲现在如何呢?”

        “夫人服了汤药刚刚睡去,恐怕要歇息一阵才能醒来。”

        少年向他回顾,神情显得有些为难和赧然:“可惜母亲刚刚歇下,我们不便现在就惊扰她醒来,少侠要不明日再来?”

        江濯笑道:“无碍,今日别无其他的事,我在这里稍候便是。”

        ——

        拂清剑派待客花厅内。

        越少卿手中把玩着一柄短剑,便是当日那名仓惶离开的刺客留下的。那人让自己都没能讨到好处,而那剑招和形制特殊的佩剑,竟与大会上所见的九微谷林右使有几分相似,这让他不由地微微沉吟。只要事情牵涉到那《残典》就是麻烦事。就连一向在江湖上不争不抢的小小九微谷,也想要趁着乱局分一杯羹么?

        “庄少侠。”庄霖正由拂清剑派的弟子指引着向花厅走去,听到这个声音,面色淡漠地回首。

        齐延镜抬眉一笑:“或许是该称阁下一声‘林右使’才好呢?”

        庄霖略一颔首,算是为礼:“随齐公子心意即可。”

        齐延镜见他似乎毫不畏惧身份泄露与否,面色微沉道:“阁下当时假冒灵墟山弟子身份,潜入洗剑山庄究竟有什么目的,又与成芫有什么关系?若今日我在此将这些事公之于众的话,庄少侠是否介意呢?”

        庄霖轻轻一笑:“齐公子,昔日我逗留在洗剑山庄是为等待贵庄交付的新剑,牵扯到邪修之事不过是偶然罢了。我究竟做了什么,公子都看在眼中,想来没有什么值得被人当做把柄的。倒是齐公子曾经所为如何,恐怕许多人都想要知道。”

        “你在威胁我?”齐延镜不置可否地一哂,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与邪修并无牵扯,如今只想查明幕后主使之人罢了。”

        庄霖:“若如公子所说,我与公子的目的并无二致,也许我们不必针锋相对。可惜相关之人已死,线索已断,齐公子再追查下去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完他冷淡地抬眸打量着对方。障碍已除,权柄到手,再无旧情挂碍。除此之外若要说还想要求得什么,很难不让人想到那邪道典籍。

        齐延镜读懂了他眼眸中的讥诮,似乎并未在意,道:“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是再苟且不过的小人。但你若以为这一切都是我一手推动的,错看了我倒是小事,恐怕会放任背后的邪修目的得逞。”

        庄霖并未答言,静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齐延镜神色微微黯然:“我以为人人各得其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我从未明白过,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是有一念之差,但也是因为别有用心之人将她间接害到那个地步。无论究竟是何人玩弄我们这一干人等,在真相查明之前,我不会放手。”

        说完他抬眸盯紧庄霖,似乎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端倪,但对方的神情太过坦荡,似乎心思如何一眼即可望到底。让他不由得相信,对方所言是真的。

        庄霖细想他所说的,不禁略微沉吟。幕后之人真的像在“玩弄”人心似的布下重重迷网,让仙门世家自顾不暇,所以无力去干涉趁势而起的邪修,这难道就是那人的目的么?

        不,这些布局似乎想要将仙门的种种沉疴揭露在世人面前,让世人看这一场场的笑话。此人究竟经历过什么,何必对仙门有着如此恶意呢?

        听了这番话后,庄霖面色稍缓,心底也许是为那一句“最重要的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触动。

        两人没有继续多言,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前后步入了花厅之中。

        越少卿迎上前来,温文有礼的作揖:“劳烦两位前来,钟掌门事务繁忙,所以由在下代替世叔向两位交代近日的调查结果,还有后续如何继续应对邪修之祸。”

        齐延镜神色温和地颔首:“越公子何必如此客套,无论钟掌门打算如何处置,谁人能不信服?”

        几人客气地相让着落座。

        庄霖的目光掠过他腰间所佩戴的短剑,知道他是有意为之想要试探自己,于是毫不改色地望向对方,听着那些没什么真正进展的交代。

        越少卿道:“那名逃走的女邪修已经离开了桐阳,城中竟然有同伙接应,我们继续追踪她的去向,发现她果然是逃往南疆。总之,今后调查若有进展,我们定当及时联系各位同道。”

        南疆曾经是邪修的聚集地,所以如今邪修再度作乱,以那里作为根据也不奇怪。

        “越公子实在客气了,仙道同门俱为一体,我们若有消息也定当与贵派互通有无。”齐延镜察觉了有些微妙的气氛,神色如常地作揖之后就先行离开了。

        庄霖疏懒地一笑,已经清楚对方这一番恐怕只是意在试探自己罢了,并无什么值得拿来一谈的消息。于是起身道:“既然如此,辛苦越公子为此操劳。”便神色淡淡地想要离开。

        “林少侠且慢,”越少卿跟随上前两步,笑道,“试剑大会当日诸事繁忙,无缘请林少侠对饮,不知你今日是否有余闲呢?”

        他假装“见色起意”,实则想要探明当日刺杀的虚实。庄霖不由地微眯起眼,心中不是不想借机从他身上探问那邪道典籍由何而来,但现在还没有把握能够胜过他。

        也许是传闻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庄霖不喜此人的轻佻,无意在时机成熟之前再做纠缠。于是眼角挑起一抹不带温度的笑意:“在下与越公子道不同,今后恐怕也就无缘得见了,这场酒还是不欠为好。”

        ——

        江濯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西沉时,侍女才出来回报说:“夫人醒了。”

        少年连忙起身道:“少侠请随我来。”

        江濯颔首跟上。内室比起外间要温暖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气息。

        只见夫人从纱帐内探出有些枯槁的手腕,侍女在她的腕间覆盖上丝绢,才请这位年轻的男子为她诊治。

        江濯阖目为她诊脉须臾,居然是沉疴难起的脉象,心中微微黯然,轻声说:“夫人的母家是否姓秦?”

        少年讶然道:“你怎么知道的?”碧纱床幔之内随即传出一阵压抑的轻咳。

        江濯弯了弯眸,轻道:“从雪朔城到云州,若无芸娘姐姐,这世上便无江濯。离别之后,转眼间十七载匆匆而过,是我没有心肝,来得太迟了。”

        少年惊道:“少侠难道就是母亲的故人之子?”

        只见素白枯瘦的指尖掀开帘幔,女子的容颜淡雅若芙蓉照水,虽然病容憔悴、又经历了十数年的沧桑,但不难看出当年的绰约风度。她定定地望着熟悉而陌生的年轻男子的脸,目光尤其在他的眉目间停留了许久,缓缓一笑说:“往事是你的师父告诉你的么?”

        江濯摇了摇头道:“若非十数年前江掌门找到我们,师父大概也不会透露我的身世。”

        “果然……”秦芸娘浅淡而笑,又转眸望向那少年说,“阿念,这就是我曾经跟你提及的江哥哥。”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刻意压低的声线变得清亮了许多,上前福了福身,竟是女子的礼数,她清脆道:“未曾想到母亲的法子还真的有效,江哥哥安好。”

        江濯先前已经察觉她是女扮男装,因此没有很诧异,对她颔首一笑。

        阿念扶着母亲坐起,又想要喂她喝汤药。秦芸娘眉间微蹙地挡下汤匙,说:“哪里就片刻离不开汤药了,你先去吧,我有些话想要对你江哥哥说。”

        阿念知道母亲生性要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病弱之态,于是将汤药搁在床榻边的小桌上,有些担忧地回顾了一眼才离开房间。

        江濯端起了她放在床边的汤药,将汤匙递到她的唇边,含笑说:“姐姐不愿意喝苦的药,还怎么教别的孩子懂事听话?”

        秦芸娘被他逗笑了,接过了他手中的汤,仰头一饮而尽,江濯连忙替她递上茶水,她的眸光在水汽氤氲中微微黯然:“其实你不该叫我‘姐姐’,你终于找到了这里,心里一定有很多的话想要问我,你可知我为何会长居此地?”

        江濯如实摇头,含笑说:“这么多年了,想要改口也不容易。我是有许多事都不明白,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当年你年纪还小,我不想让一个孩子早早地牵涉到这些事中,我知道你长大后总有一天会来问我。算起来,转眼竟已经二十多年了。”秦芸娘望了一眼天色说,“时候也不早了,你若不嫌聒噪,今日能讲到哪里就算哪里罢。我与你的娘亲相识是在桐阳,阿鸢游历至此地,巧合之下出手相救,让我免于受辱。”

        ……

        楚鸢自从遇到那纨绔公子之后就长了个心眼,为了省去麻烦,离开雪朔城后便改作男装打扮。那姓江的道士没有再作纠缠,倒是被纨绔少门主又派废物手下搅扰过几回。最近那人似乎也自觉无趣,不再追杀她了。

        楚鸢更乐得自在,乘舟东下至桐阳城,桐阳古来佳丽地,都说此地春光烟景、繁华名胜世上无双。这一天风清日好,她慢悠悠地在临江酒楼上享用过了茶点,正心满意足地倚着栏杆向下眺望,想着今后该去哪里游玩才好。

        忽然听到有人抽泣吵闹的声响,她眺望江边的画舫渡头,有一纨绔恶少不耐烦地在船上催促,而一纤弱女子哭哭啼啼地不情愿上船,不住地哭喊抵抗,却被几名恶仆拦住,不得逃脱。

        她蹙眉着想,繁华之地也有强迫良家女子之事?她没多想,一时好管闲事的心发作,就拨开围观的人群走近前去。

        楚鸢握紧腰间的短刀正要上前阻拦,一旁围观的游人却拦下她:“少侠啊,这是春华楼的秦娘子,并非是良家女子,我们呐,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她此时是做少年侠客打扮,闻言不禁疑惑道:“在下初到贵地,不知春华楼是什么所在?”

        那人嘿嘿一笑,目光隐晦:“少侠果然是偶然游玩至此,那可是我们城中有名的风月之地呵。”

        楚鸢心中被蓦地一刺,眉头不禁紧锁。她不明白,集市上要买要卖也有个主客你情我愿的道理,难道风月之事就不同吗?她想起酒楼中遇到的那不识好歹的放荡公子,心中不由地更加厌恶。

        那位秦娘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众男仆拉扯着头发和衣衫,要强行带她上船。她的衣衫被扯乱,花容失色,哭喊悲戚,吸引到的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也有忍不住想要上前施以援手的,却也如她一般被旁人拦下,几句话点明她的身份,便再也无人肯出手相助了。

        她抽抽噎噎地哭诉:“我与家人失散,从七岁上被拐卖至此地,不知挨过多少折磨……我不要随便以身许人,这位公子却重金收买了那春华楼的妈妈,要强行将我梳笼……”

        听着秦娘子越来越无力的哽咽,她心中愈发烦乱,忍不住走上前去,正要冲动之下出手阻拦,却听到有一个温和醇雅的声音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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