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失忆了
炎夏日头毒辣,白日里江陵城就如同一个大火炉,但凡能在家中躲懒的,都不会出门。
但忙着讨生活的平头百姓是没有这个福份儿的。
宋初夏在药堂忙活了大半天,才帮着杨掌柜把这几日积下来的账目给整理清楚了。她用不惯旧式算盘,而新的方东家那边还未打出来,只好心算,好在都不是多大的数目,但到底还是损了不少脑细胞。
杨掌柜舒展了一把身子,笑容满面地甩着肥肚腩出门,打算去买几碗甜汤给堂里人消消暑,便剩她一人在柜台里发呆。
“夏妹妹,你在想什么呢?”木头不知何时站在一旁,见她一手胡乱拨弄着算珠,双眼却是怔怔的无神。
今天程大郎带着吴氏和宋初夏一块来时,吴氏揣来的大包小包的塞了他个满怀,木头心情是相当不错。
宋初夏头也没抬地道:“我在想家里的事儿。”
昨晚宋二虎和宋怀远勾肩搭背的那一幕,总在她脑海里晃啊晃的散不去。
她这心里头不安,宋二虎这种害虫只要还在村里一日,宋怀远就有可能再和他掺和到一处,像前天那种事难保不会再发生。
大晋律法虽然比前朝修缮了许多,但毕竟还是落后的古代王朝,卖儿卖女来抵债这种事儿,上至朝廷律法,下至乡俗规矩,皆默认是合法合理的。
宋怀远再糊涂,也是她们的爹,他捅破的窟窿只能由她们来填,可窟窿大了就有填不上的一天……
她总得想个法子解决这事儿。
这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芝林堂门前。
两名小厮模样的少年从车里取出一副担架,又弯着腰小心地扶着车里一名年轻人坐到担架上,再抬进药堂。小丫鬟一路跟着,托着扇子给他遮面。
见宋初夏一脸困惑,木头便低声在她耳边解说道:“这是县衙孙主簿家的公子,清明前和人打架折了腿,这段日子都在我师父这里治伤哩。”
伤了腿……怪不得得用担架抬进来。木头跟的师父盛大夫是芝林堂最好的跌打骨伤大夫。
“既是伤了腿,为何要把脸给挡起来?”宋初夏问道。
木头脸上难得笑得有一丝促狭,声音压得几不可闻道:“因为脸上也伤到了呗,头一回来堂里的时候那脸肿得跟猪头没两样,如今也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宋初夏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怕丢人。
“那他为何不干脆请盛大夫到他家里去呢?如此来来去去的不也折腾?”
木头正要回答,却见有人喊他道:“林哥儿,盛大夫要你过去!”
“诶。”他应了一声,“夏妹妹,我先过去师父那边帮忙。”
木头一走,宋初夏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拨弄算珠,却听见街上一阵喧闹。
她抬头一看,见一队少说有几十人的马队纵马疾驰而过,领头人手里拿着旗帜,上面写着大大的“淮”字。
本算宽敞的道路一下子就变得拥挤不堪,纷乱的踏马声引起路人一阵惊慌,有人四下躲避时不慎撞翻了街边的菜贩摊子,一时鸡蛋和果蔬翻飞。撞上去的人,被打翻摊子的小贩和围观路人都一阵哎呀乱叫。
而那马队头人却连个眼神都给,径直领着队伍扬长而去。
宋初夏看那坏了摊子的摊贩哭喊着和人推搡起来,要那人赔他摊子,那人自觉无辜,亦一脸怒气地争辩不休。她不禁蹙眉。
“淮”,恐怕是哪位贵人的名号吧。县里人都不是那等没眼力见儿的,自然是知道要怪也没法怪到贵人头上。
平民百姓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她叹了口气。
这时有人在她身后咳了一声,宋初夏转头,见是一脸严肃的李老大夫。
“那孩子已经醒过来了,过去看看吧。”
虽说昨日李大夫以为程大郎等人不想治病,甩了些脸子,但不消他们说,他施针催痰时就已经在为那孩子排毒了,不然他今天也不会醒得这样快。
后来老大夫听杨掌柜说这女娃要在店里做工抵药钱,顿时又为自己一时的气性懊悔,对宋初夏也有几分欣赏。但他是个倔老头,不会做那等服软的姿态,只好继续崩着个脸。
宋初夏自然不会跟李大夫计较什么,闻言她却仍发起愁来,因为——
这孩子约莫要在药堂里调养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期间需每日施针一次,隔日推拿一次,再吃上三四种药。
前后足足要花费她十五两银子!
宋初夏扶额,手上这钱竟还没捂热乎就要花去一半多,叫她如何能不发愁?
这人的有钱爹娘怎么还没来把他带回去啊……
若不是遇上方东家,指望靠这人赚笔银子还债,她们姐妹明儿估计就在人牙子手里了。
越想越气,宋初夏应了李大夫一声,便一路小跑着往药堂空出来安置他的房舍里去。
留下小老头一脸纳闷儿:咋突然就一脸怒气了?
宋初夏迈进门,床上的男孩儿便睁开眼来看她。
大约是在病中的缘故,他两颊绯红,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上笼着一层蒙蒙水雾,显得天真又迷离。
造孽。
宋初夏在心里呸了一句,要是她能有这瓷娃娃一半好看,再配上她聪明的小脑袋瓜子,在哪个时代不能混得顺风顺水的?
美貌天然就是资本,也是武器。
“你就是……我的表姐么?”小男孩儿哑着嗓子开口。
表姐?哦,她想起来她是这么对李大夫说过,可是这孩子明知道她并不是。
宋初夏在他床沿坐下,盯着他说道:“我不是你表姐。”
“可李大夫……是这么说的呀,他说我爹娘去世了,如今我寄居表姐家。”男孩儿弱弱地说道。
宋初夏见他神色认真,显然对这个说法并无反驳之意。
不由得心里一惊——莫非他……失忆了?
不会这么狗血吧!
“你叫什么名字?”宋初夏连忙问道。
“江澈。”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就不算失忆,那这又是演的哪出?
“你爹娘是谁?”
“我,不记得了……”
“你住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失忆了?”
“什么是失忆?”
……
宋初夏如遭雷劈,完了,这孩子八成是失忆了,那她还怎么让他寻亲?
等等?!可为什么又记得自己名字?
宋初夏一脸怀疑地审视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蛛丝马迹。
可小男孩只怯生生的,长睫眨巴眨巴,要多无辜就有多可怜。
她心里莫名升起了个大胆的念头……
“你是不是也穿越了?你是不是也是从现代过来的?快告诉我!”她激动地抓着江澈的胳膊晃道。
宋初夏抓得很是用力,一阵摇晃下江澈又觉得喉头一阵干痒,便猛地咳了起来。
好容易才止住了咳,江澈面色更显潮红,有气无力道:“你说的穿越是什么呀?我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玉佩不大,但润白的羊脂玉雕成麒麟状,大气却不失精巧。
他翻到背面,递到宋初夏眼前,只见上面刻着两个字。
江澈。
若不是昭示身份之物,想必不会贴身佩戴。
可这玉佩虽是名贵,到底也算不得什么独一无二的物件,除了这两个字,再无别的信息,自然是判断不了他的身份。
“你不是我表姐么?怎么会不知晓我爹娘是谁?”江澈小小的脸上大大的疑惑。
这……宋初夏笑着打哈哈,说只是考考他罢了,看他是不是还能记得那么一些。
随后便以他刚醒过来不宜说话伤神为由,退了出去。
宋初夏带着一头乱麻走出来,不小心撞上了个人。
“夏妹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木头见宋初夏魂不守舍的,以为她还在担忧家里的事儿。
吴氏今早也跟他说了宋二虎和她们家的纠纷,好在最后是顺利解决了。
“我没什么事,木头哥你忙完啦?”宋初夏勉强挤出笑。
“是啊。”见宋初夏恹恹的,木头便又拾起方才的话头,“你刚刚不是问为什么那主簿家的公子不请师父过去吗?”
这话成功转移了宋初夏的注意力,她点点头:“为什么?”
“因为县令大人这次生了好大一通气,主簿也没讨到好脸色,烦了便让他儿子不许出现在他跟前。”他笑着说道,“若是请大夫到家里来,自然也会被主簿大人知道,说不得还要再惹他一顿骂,他只好亲自过来治伤了。”
竟是这样,可为什么县令这次生这么大气,昨日程大郎也说,是他老人家亲自带兵把人给逮了。
木头见宋初夏感兴趣,便同她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儿给讲了。
西桥街背有家大庆坊,向来是夏江县有名的赌坊,但向来低调,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去管。谁想到那日有些公子哥儿和赌坊的人起了口角,一时意气竟打了起来,动了真家伙。
这闹事的公子哥儿里边就有县令老爷的独子,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成日里就爱往赌坊和烟柳巷扎堆。
本来这李县令在夏江县就没做出什么政绩,在这位置上多少有些悬着吊着,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给挤下去,只能回乡养老,可那样他这儿子的前程估计再没指望。
这回还敢闹出这样的事儿来,李县令又是气又是急,立马就带人端了那大庆坊。
塞翁失马,蔫知非福。
李公子虽是伤得不轻,但总算是消停了段日子,没法儿折腾了;且夏江县百姓早就对这赌坊深恶痛绝,县令此举,立时就搏得了群众的好感,围着县衙就喊青天。这项政绩还被报上了江陵府,连知府大人都夸了,李县令一下子是春风得意呐。
“你是说,县令老爷这阵子都在抓赌博?”宋初夏问道。
“抓得可严了,县衙的差役们得了令,成日里围追堵截,那些个赌徒如今都跟过街老鼠似的。”少年嘴脸微勾。
这事儿在夏江县几乎人人皆知,李县令好容易才做出点政绩,眼见府衙的上官都派人来表扬了他一番,可不能让这些老鼠屎坏了他熬的这锅粥。
他老人家还摩拳擦掌想整出个清水夏江,指不定就能迎来官场生涯的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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