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夜话
时至傍晚，太阳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大地与天空的控制权，月亮俏生生地露出了面目，披着隐隐的面纱。用这个时代的计时表来看，今天是三月十四，所以细月如眉逐渐地变为今日的圆润，夜色中没有那种弯月的漂亮星空，那种空灵的月光却散发开来。这类似通明的纯粹月光下，树影的婆婆，枝桠的摇曳，伫立的宫殿，值守的兵士，都清晰可辨。
此刻立政殿的主人，则不在自己的殿中。准确地说，立政殿里面没有长孙皇后，也没有李世民。
把关于孙道的事几句描述出来后，刚才到达这里的李世民，还没能喝口茶歇歇脚，就是被自己的妻子赶了出去，不出意外。
她要去一趟女儿那里，这种事，不事先讲开、决下心来，那么对于女儿是一种更大的伤害；类似于长痛不如短痛，所以她必须要去与女儿聊聊。而且，她也希望，这段时间自己的丈夫可以多去其他小妻子那里。毕竟离京的时间比较长，又不能把所有人都带去，身为姐姐她不能自私地再霸占住丈夫，即便有时候，她也忍不住会心酸吃醋。
这种时候，她去女儿那边，也算是一种安慰，一种排遣，当然，更是一种幸福。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回报的！
所以长孙皇后在那大吉殿，见着的是，自己疼爱的女儿呆呆地坐在那里，小手里握着自己的那件黄色衣衫，身旁便是那原本早已收拾好、现在却是被拆开的包袱。令长孙皇后更为心疼的是，女儿那柔弱小脸，看起来有些苍白无色，自然，那漆黑双瞳中，目光也是有些涣散。
而母亲还正在这边看着，那边却忽然间传来扑的一声。接着母亲便看见，女儿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垂下脑袋，见是他送给所有妹妹的玩偶掉落在地上，旋即蹲了下来，伸手想去拿起它。只是，少女的小手在空中晃了几下，却是突然坐到地上。
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少女的腿早已麻木掉。而就是这样坐着，不顾地面上不断传进身体中的冰凉，一下子，少女的眼泪就又是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那可恶的孩子，女孩子家的脸面一点儿也不顾及！这样把一切都收拾好又要逐一放回去，还要女孩子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这样要让自己女儿的面子往哪放？
不知不觉间，念叨着埋怨着孙道的她，心脏不明所以地快速跳动起来，呼吸也突然变得急促，瞬间又是拭去眼角溢出来的水渍，她走过去抱起来自己的女儿。
坐在床边，她搂紧了女儿的肩膀，另一只手环着伸到后面，给哭得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的女儿轻抚着长发与后背，试图来舒缓她激动伤心的情绪。而少女则是转身过来，趴在了母亲的怀抱里。
伸出手来抹去眼眶中的眼泪，少女委屈地哽咽着“阿娘，他不让孩儿去……”
这样的一句后，少女却是再也忍不住，那止之不住的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从脸上一串一串地掉下去。
在这能够令自己放开一切的怀抱里，少女心中的那些一直压抑的东西终于爆发开来。所以在母亲怀中，她终于可以嚎啕大哭“他看不上汝南，汝南也不敢奢望他能怜惜啊！汝南只是想要在远处默默的看着，他不愿看见汝南，汝南会躲起来不让他发现啊；想着能离他近些就好了，这样也不会打扰到他，他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一步啊！”
一瞬间，少女都想要跑过去找他。想要去大声地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温柔；想要去质问他，心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想要去质问他，即使只是妹妹，为什么他一定要对自己这么心狠。她想要去告诉他，自己不奢望也不恳求他能够接受自己，她甚至想过，自己只是愿作为她的妹妹，放下所有的尊严，只要她能永远地待在他身边就好……即使他只是将自己当做临川对待，那样也好，只要自己能够待在他的身边，一辈子。
从那个临川妹妹住进去崇文殿，少女就这样想过。只要他能够接受，或者说提出来这样的建议，甚至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暗示，然后自己就可以顺口答应下来，其他的任何过分要求都不会有。
就好像一对兄妹在一起吵架冷战一样，只要哥哥隐晦的一个暗示，那么自己就会主动认错，然后两人重归于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自己已经得到父母的同意了，那如果能跟着他一辈子不嫁人，被他如同临川那般宠着，自己只是偶尔地奢侈地撒一个娇，那也心甘情愿。
然而，这一切仅仅是少女那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少女的感性思维占据了她思考问题的全部。因为，即使少女的父母的确是支持她追求一生的幸福，也不会同意少女去追求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妾之类，更不用讲一个虚无缥缈的妹妹的身份。
所以，这种时候，少女需要母亲的陪伴，需要一个过来人对她进行心情的疏导。
而少女的母亲，此时却是站在理性的角度。
于是听见女儿的疑惑，长孙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咱们换一种角度来看，你想，那孩子为了周家那丫头都不惜来把我扯进来，足以说明他把周丫头看得很重。而他能够将她交到你手中，让你负责照顾她，不也就是对你的一种信任吗。恪儿那孩子也适合来照顾周丫头，可是他没有去找恪儿，而是来找着你的啊”
的确可以这么想，不过站在另一个角度，完全可以是顾及李恪出色皇子的身份，还有私心下摆脱少女的想法。而究竟哪种最为真实，谁也说不准，只是个人的看法与角度不同而已；所以也不管少女是否能反应过来，长孙皇后用着这最容易想偏的话来安慰女儿，在自己有意无意的引导下。
“真的？”少女哽咽着问。
成功地被引导了思考的方向，少女稍稍舒缓了心情；准确地说，应该算是果不其然。
“阿娘也不知道”温柔的母亲抱着自己柔柔弱弱的女儿，静静地坐在那儿，时间停滞了一般的沉寂后，文静的母亲才又摇摇脑袋，流露出一个无奈而又忧心的笑容“有些事如果完全不懂，只有咱们娘俩的时候，阿娘可以随便猜测，汝南也可以随便乱想；觉着某方面对自己有利，自然可以主动地往那边想，忽略另一些对自己不利的一面，无论是否是侥幸。但是如果懂这方面的事，那就恰恰是扼杀了这种侥幸，自然也就不允许咱们怎么舒心怎么来啦！”
“他与阿娘说过？”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而这趴在母亲怀中的少女，待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在母亲的话音中，身体渐渐地僵硬起来。那双环住母亲的手臂在无意识间紧了紧的同时，双手也是握成了小拳头。长孙皇后看不见的面上，少女瞪大的无神双眼与不自然的僵硬表情无一不是在显示着——她害怕。
“没有，是另外一件事”
长孙皇后口中所言的另一件事并没有接着吐露出来，似乎是在酝酿着气氛组织着语言；由是房间里的气息瞬间凝固下来，便连那在半空中燃烧的烛火也纹丝不动，那躲在母亲怀中的少女，自然更是怯生生的，躲在那里不敢有半点摇晃。
而作为主角，长孙皇后则是仰起了头，沉默压抑中过得好久，方才幽幽说道“孙道那孩子，前些日子又与你阿耶谈过，关于你与他的事。自然是劝你阿耶明确下令来断掉你心思的，站在成年人的角度，用父亲必须要对后代小辈的未来负责的理由。理由很充分，也足够说服力，阿娘承认，便连阿娘也有些心动”轻柔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使得少女的身体愈发的僵硬；长孙皇后的手也是又轻轻抚慰起来少女的乌顺长发，然即便如此，幽幽的声音也没有停止“感情这种事儿，说不清，也分不清。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似乎是你不怎么理智，孙道那孩子则是太过理智，因为那孩子对你没有男女之情的心思似乎也很明了。可许多的年轻夫妻，在成为夫妻之前，也都没有互相见过面几次，自然也不用谈彼此之间的感情；而那些个感情甚笃的夫妻，他们的感情都是经历了数十年风风雨雨才积攒出来的；所以你们之间的感情啊未来啊什么的，阿娘也说不准”
“所以再想想，还是遵从你自己的意见吧。是继续着可能毫无结局的默默关心独自等候，还是在这里就长痛不如短痛地决然断掉，都由你自己决定。我与你阿耶，都会尊重、支持你的选择的”用额头抵住女儿的脑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母亲笑了笑“不要考虑着我，既然有了你这位女儿，那我与你阿耶为你操心，也是应当的，这是你身为我们的孩子应有的权力！”
“当然，这之前的有些事，还是希望你能明白：怎么说呢，感情这种事，不是简简单单的此消彼长。从我们这里得到的支持鼓励之类的温馨，其实并无法冲淡从孙道那里受到的委屈。那孩子警告过你阿耶，扬言说，如若我们这边没能做出来令他满意的决定，那他会用自己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也就是说，类似于今天这样的情形，私下里甚至是公开场合，从他那里，你可能会受到更加难堪的委屈！而这种难堪一旦表现出来，那就只有你一个人承受了，我与你阿耶这边，不太好用权势来压迫他，这方面他也不会听从我们的命令”
“所以你要考虑清楚了，是放弃还是坚持。当然，如果你选择坚持下去，那洛阳之行时跑不掉的了，周家那丫头你阿耶会安排妥当的”对着女儿挤了挤眼，长孙皇后最后才是回答原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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