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亡国「05」
入夜后的皇宫很安静，宫内外都是提着灯巡逻和守夜的宫人。有南宫樾带头在先，东宫的下人几乎都把江离当做透明人，既不理睬也不管辖，江离故意对东宫门口的几个侍卫说了一句要去御花园，便毫无阻碍地出门了。
仅仅一天的时间，江离已经把太子南宫樾的性格摸了个大概。此人表面高傲自负，因为身体原因脾气十分不好，十分讨厌出现一些计划外的事情——比如娶她这位黎国公主。善恶分明，敌我界限非常清晰，对于敌方阵营的她百般刁难和厌恶，而对于划入了己方阵营的萧瑾维护至极，非常典型的霸道总裁人设。
这类人设通常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占有欲很强。从他没事就把“本王的太子妃”挂在嘴上这一点，也可以洞悉一二。所以，虽然南宫樾并不喜欢她，但因为一纸表面婚约，他会自然而然地把她划归为自己的“所有物”。江离越是逆反，就越是能激起他的征服心理。
原本江离只是想埋下一颗种子，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肯定南宫樾会来找她。但她在向系统了解了一些《亡国》副本的相关数据之后，这一把握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
玩家之间虽然不能讨论副本内容，但副本通关率和结局数据却是公开的，而根据系统给她的数据，在所有通关者当中，达成南宫樾he结局的人占一半以上。
由此可见，虽然这位霸道太子前期对玩家态度极其恶劣，但他却是整个副本里攻略成功率最高的人。而根据江离的经验，这类人通常都有一个特性，就是他们都很懂得如何自我攻略。换句话说，就算她天天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走，这位太子殿下也会寻思着“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最后顺理成章地爱上玩家。
虽然目前为止，南宫樾在她这里的好感度波动是一升三降，但对江离来说，攻略南宫樾依然是几乎毫无难度的，她追求的只是速度和效率。而且，不能仅仅是攻略他。
江离的目的是复刻那个“唯一结局”。
唯一结局需要攻略多少个npc是未知的，所以有名字的角色不论男女，只要是江离见过的就开一回技能。现在已知有好感度提示的有三个人，她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所有好感度拉满。
御花园原本有东西两扇门，自从黎妃死后，东苑的那扇门就封闭了。江离图了个省事，没从正门西苑走，而是直接过了一个斗殴技能翻墙进了御花园东苑。
由于传出过好几桩闹鬼事件，荒废的东苑白日里便没几个下人，到了晚上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残破的荷塘里一片死寂，盛夏夜里也听不见半点蛙声和虫鸣。江离往荷塘走近了几步，发现塘中已经是一池死水，除了残败发黑的荷叶就只有各种以微元素为食的藻类，看上去比一条被化学物质染得五颜六色的臭水沟好不了多少。
“皇嫂，夜晚不要离水边太近。”南宫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距离贴得很近，青年吐出的气吹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落水。”
江离早有预料，反手就是一掌呼过去，南宫澈轻轻一侧头闪过，攥住了她的手腕。江离转过身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青年，半昂着下巴抬眼：“以下犯上。”
浓墨般的夜色掩盖了她的神情，南宫澈不甚在意地松了手：“冒犯皇嫂了。”
他浓艳的五官在夜色里显得越发苍白昳丽，大而上挑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微光，周身的阴郁之气与华清汤这鬼气森森的环境配合得十分相得益彰。江离察觉到他的杀意，却知道长琴在暗中，因而丝毫不慌：“怎么，你还是想灭我的口？”
南宫澈皮笑肉不笑：“现在皇嫂身上的确又多了一条应当成为死人的理由。”
江离泰然自若：“是吗？你可能杀不掉我。”
南宫澈的神色僵硬了一下，显然是想起上午被她反杀的事来了。
果然是小孩子，虽然智商和情商都远胜同龄人，但到底还是只活了十几年，在江离这个卑鄙的成年人面前无所遁形。江离忽然有了欺负小孩的感觉，但对自己的恶劣行径仍旧没生出半分愧疚之心，用轻佻的语气微笑着道：“而且我要是死了，南宫樾和萧瑾中间就再没有障碍了。”
南宫澈的脸色在黑夜里变幻莫测，过了片刻终于还是换了话题：“皇嫂来这里，是不信我说的那些传闻？”
“信。”江离说，“就是因为信，所以才来。”
既然提示里有“鬼”，那传闻就一定是真的。历来鬼魂被困在某处无法离开，多半是因为执念所致，只要执念解开，魂魄自然就会消散。
但江离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超度鬼魂，而是要从鬼魂这里知道这个副本的信息。
毫无疑问，华清汤是《亡国》副本里的第一个可能触发死亡的场景，白天初见南宫澈时都已经有了死亡结局的可能，那么夜探华清汤更不可能是轻松自在的。如果想要避开死亡的威胁，至少应该在几天后做足准备再来探索。
但江离偏偏喜欢另辟蹊径。
她现在获得信息的渠道太少，正常而言只能等长琴去查以及白天在宫内打探，虽然相对安全，但调查进度也会非常慢。江离是个喜欢精准计算的人，只会沿着最短最快的道路达到目的，至于这条道路有多离奇和危险，一向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四殿下也怀疑过吧？”江离一边走一遍说，“郡主身上的毒与当年黎妃之事有关，但你没有证据。”
她沿着华清汤慢慢走着，往荷塘中央的十里长亭去。南宫澈一直在身后跟着她，脚步声不疾不徐，听她说这话，似乎有些愉悦：“我那皇兄自小愚钝，当局者迷，情有可原。黎妃给他下毒这种鬼话，也只有他才会信。”
江离感兴趣地道：“你之前不是说黎妃坠湖而死吗？”
“坠湖不假，当年华清汤周围人人都看得清楚。”南宫澈似笑非笑，“我也是买通仵作后才知道，黎妃坠湖之前就已经服毒。”
月光似乎被云层遮蔽了，本就不明亮的光线越发昏暗，黑夜仿佛要将她吞噬。江离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身后的人回她：“薄情寡义，无爱无心。”
在月色彻底黯淡的瞬间，江离停下了脚步。
那个声音听上去不大像是南宫澈的。
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安静至极，直觉让她只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没有加速，也没有回头。身后的东西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但脚步声已然与南宫澈有了些许的不同——南宫澈的步伐更稳更重，而现在身后的脚步要更轻盈一些，似乎是布鞋踩踏发出的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黏腻感，像是吸满了水的沉重衣物在地上拖曳。
江离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此时她已经踏上了十里长亭，江离保持着原来的速度顺着长廊行走，好像没发现背后有东西跟着似的，坚定地往华清汤中央的小亭子走去。
越是在刀尖上行走，就越是要冷静，伺机而动。
澹水长亭修得九曲十八弯，檐下挂着的风铃在夜风里发出叮铃铃的清吟，走在长廊上时，惨绿色的湖面在黯然失色的月光里一览无遗，不远处的水面还漂浮着什么巨物，在夜色中看起来像是尸体一般。江离走得闲庭信步，时不时还伸出手去摸一下风铃下面垂挂的薄木牌，悠闲自在得像是来逛街。
其实如果她在白天御花园偷听宫女谈话时过了一个成功的技能，就会知道水鬼的弱点和应对方法，可惜她聆听失败什么也没听见，现下只能靠自己。
四周大雾渐起，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高。细微的夜风盛满了露水，吹在江离的皮肤上，有一种冰冷黏腻的蛇皮一般的触感，又像是刀片充满了死亡威胁的刮蹭，让她很不舒服。江离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了那座位于整个华清汤中央的小亭。
不同于寻常亭子里设置桌椅，湖心亭里没有一桌一凳，只有一个吊在天花板下的简易秋千。秋千是用藤蔓编织而成，时隔多年，藤蔓已经枯黄，脆弱得仿佛只要承受一点压力，奄奄一息的秋千就会断裂。
江离却浑然不觉似的轻轻拽了一下那秋千，拍了拍木板上的灰，坐了上去。
藤蔓奇迹般地承受住了她的重量，仿佛她是一片轻盈的鸿毛，江离握着秋千藤一垫脚，荡起秋千来。
迷雾逐渐将她包围，夜色里透出一种诡谲的暗红来，华清汤里的死水咕噜噜冒起了泡。江离在湖心亭自顾自地荡着秋千，裙摆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像一只在死亡与硝烟中掠过的天真的蝴蝶。
而在她脚边的池水中，有东西慢慢地从水里漂浮了起来。
那是一具披头散发的尸体，已经肿胀腐烂得不成样子。它抬起变形的脸，那张不似人形的面孔上遍布着水泡和脓血，白色的蛆虫从破损的伤口里爬出来，钻进它空洞的眼睛里。它向江离伸出了一只手，距离之近几乎就要够到江离的裙摆，将她扯进这腐烂腥臭的池水中。
而江离只是看着这可怖的一幕，脸上平静如常地继续荡着秋千，从水鬼的手上荡过。
水鬼被她的淡定激怒了，喉咙里发出摄人的尖利嚎叫，长度骇人的指甲疯狂地扒着亭子，拼命地想爬到亭子上来。然而不论它怎么努力，终究还是怎么也爬不上去。
“这里是你死的地方，你不敢过来。”江离悠悠地看着水鬼在岸边挣扎，说道，“放弃吧，我不会回头的。”
民间有一种说法，夜晚走路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绝对不能回头，因为一回头，人肩膀上的三魂就会熄灭一魂，更容易被鬼附身。世间万物都受规则的限制，即便是鬼魂也不例外，只要不让鬼有机可乘，鬼自然就伤不到人。现在鬼在水里无能狂怒，无非就是想吓唬她，让她离开亭子往回走。
不过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行。她现在应该是被拉入了阴界，又或者是水鬼制作出来的幻境，总之这里已经不是现实世界了，待得太久对她来说没有好处。而且这水鬼似乎因为在这地方待了太久，现在已经失去了理智，听不懂她说的话。想要和水鬼沟通，就得想个办法先唤醒它的人智。
江离在身上摸了一遍，最后摸出了那枚用来呼唤暗卫的骨哨。这应该是她身上唯一一件来自黎国的东西了。她把骨哨放到嘴边。
她只会吹一支曲子，就是长琴教她的那支。
江离初学不多久，吹得很慢，把这招魂归乡的曲吹得格外悲怆，唯一的缺点是音色不太稳定，吹破音的时候十分催人尿下。然而水鬼听见这曲子，竟然真的平静下来，呆滞地停浮在了水中。
这曲子很短，江离一直循环着吹，吹到第五遍的时候，半空里终于传来了哭声。
【系统提示：骨哨作用解锁。】
【道具作用：召唤暗卫；唤醒冤魂的神智。】
她低头看去，水鬼已然消失不见了。周围的光线毫无征兆地亮起来，江离眯了一下眼，睁眼的时候周围已经是天翻地覆，原本大雾弥漫的黑夜变成了青天白日，华清汤中的荷叶莲花仿佛一瞬之间妙手回春，粉色的花苞在接天碧色中亭亭玉立，有一株正开到她的脚下。圆盘似的荷叶时不时倾斜一下，将粉尘似的一抔雪倾倒入氤氲着薄雾的池水中。
没错，雪——此时应该是冬季，天空大约是刚下过雪，碧空万顷，澄净如洗。凝碧的荷塘间仍缀着白雪，有的像露水一般挂在艳红的花尖儿上，红莲映雪的奇景映着丝丝缕缕的水雾，宛若仙境。
湖心亭里身着华服的女子从秋千上走下来，仰头喝下了一壶酒，将白瓷酒壶摔碎在地上。她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连绝望都已经湮灭在那双死灰似的眼睛里，只剩下平静和解脱。女子手中提着一盏青灯，喉咙里轻哼着歌谣，是黎族的招魂归乡曲，用黎族的语言唱出来，像是一首短诗：
“南风归兮，谓我当还。自我远游兮，锦瑟无端。”
她张开双臂，拥抱着青空万里与缀雪莲塘，像一只展翅欲归乡的鸟儿，落入了蒸腾的温泉水中。
江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被冤魂拉入阴界，经历了可怕的幻境，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你的san值产生了一定的掉落：精神值下降r1d5=3，目前还剩87/99点。今天你疯了吗？】
江离：“……”这不公平，她根本就完全没被水鬼和尸体吓到。
她现在不在莲塘落雪的幻境中，也不在浓雾笼罩的十里长亭里，而是在华清汤边的榕树下，刚才经历的一切似乎只是她晕倒过后的一场噩梦。江离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南宫澈近在咫尺的脸，下意识地往侧边躲了一下。
南宫澈用一种看似欣慰实则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皇嫂终于醒了。”
江离靠在树上歇了一会儿，感觉到头脑有种怪异的肿胀和昏沉，就连四肢也有点不受自身的控制。她闭着眼缓了一阵，才开口说：“湖心亭里应该有样东西……”
南宫澈举起一盏青灯：“皇嫂说的是这个？”
【系统提示：获得任务物品青灯x1】
【物品介绍：黎妃临死前留下的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作用：使用此物品，能够在相关的地点看见一些过去的回忆。】
在她昏睡期间，他竟然独自去往湖心亭，把东西给拿过来了。
江离若有所思地瞥了南宫澈一眼，觉得他虽然是个阴晴不定十分难搞的怪小孩，但智商上很有可造之处，比南宫樾那厮有趣得多。可惜这点美好的幻想很快就被打破了，她刚要伸手去拿，南宫澈便将那盏青灯背在了身后，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求求我？”
“……”
啧，幼稚鬼。
江离半倚着榕树耷拉了一下眼皮。南宫澈恍惚间觉得她好像低笑了一声，细看去，却又似乎没有。
“四殿下，有兴趣与我合作吗？”江离说。
皇城上空的阴霾恰到好处地散去了一些，正是拨云见月，皎白的月色如练，穿过厚重的云层与夜色落在她身上，好似将那比桃梨更清艳的五官揉进了一尺清凌雪光中。南宫澈的神思恍惚了片刻，随即略带讽刺地笑了：“皇嫂也想查蔷薇露？自己的嫌疑还未洗清，叫人如何能信？”
“不。”江离微抬起半阖的眼眸一笑，“四殿下很喜欢郡主吧？”
一提萧瑾，南宫澈脸色骤变。
少女的眉目被月光浸染了一抔霜色，如月色一般清冷疏离，她的笑却勾魂摄魄，好似丹青墨水里的一点朱砂红，艳得抓人眼球：“今日在重华殿你也看到了，我是牵制太子这个竞争对手的最好人选。倘若他喜欢上我，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人和四殿下抢了。”
【系统提示：玩家江离发动了技能（取悦）。】
【江离试着进行了一次取悦检定，结果是：d100=4/76，大成功！】
【南宫澈好感度↑】
大成功是技能判定的最高等级，江离第一次骰出这样的点数，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而技能大成功的威力很快就显现出来了。南宫澈定格在她身上的目光在技能判定结束的瞬间闪过了一丝茫然和怔愣，他的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滚了一圈，开口时嗓音似乎有些滞涩，但很快就被他察觉。
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神情古怪地笑了。“你想要什么？”
“我要知道这宫里发生过的事情，和黎妃相关的。”江离说，“全部，越详细越好。”
她一伸手，笑得比南宫澈平时装小绵羊的样子还要纯良无辜：“还有，把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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