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她叫荣箐。”观山思考了几秒，除了这个名字，剩下的，他对她同样一无所知。
阿念说她们是情势所迫误闯进来的，不算主动找死，所以也不能归为惩罚一类。但她们一通乱跑进了这里，却是破了阵，断了香。
燃香在盘重山间烧了数十年，自上一任点起后，中途没有灭过一次。
这一次轮到观山接任，却意外的熄灭了，他纳闷的同时却搜不到脑海里的记忆，古往今来没有人守护的燃香断过，只有他是例外。
想到这里，观山心中也生出一种疑问，他很想知道，这个荣箐到底是谁……
“留在这里待些日子，我不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她见了这里，之后还能出去吗？”悟心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对方，客观分析着。
退一步说，还离得开么？
望龙山上分为两半，一半终年不见天日，孤坟遍野。一半是山村茅屋，炊烟袅袅，喧嚣不止，但却不是真的。
白日平静安宁的村落，夜晚却是遍地孤魂残影，怨灵互相残杀吞噬，所有异动的东西都是不该出现在现实常理中的东西。
“她不属于这里，当然得出去。”
说话间，观山瞥了一眼昏睡着的荣箐，忽然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带进来是否正确，可还能留在哪里？
如果不来望龙山找悟心帮忙，他还能把她留在哪里？
要知道，阵里的盘重山是一块大型祭祀地，祭祀物种不分阳世阴间，也不分生魂还是活人。
“好吧。”
悟心耸了耸肩，彻底妥协。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得帮观山这个忙，就算他不想添麻烦，也得为自己揽下这个麻烦。
“一天一次，换药。”临出厢房前，观山侧身道。
那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悟心鼓起腮帮子，压制住怒火，硬是摇了摇头。
“别的我都能做，换药我不太行。”
“管吃管住管人身安全，但只要你回来，我便不会管，医者仁心，我觉得你也得负责到底。”
悟心相信自己一定是个非常友好、脾气温和，处处妥帖的老妈子，但老妈子也不是这么用的，何况他也不是正常人，对血的渴望无时不在。
“随便吧。”观山难得抚了抚额，他也觉得有些难办，麻烦，费力。
悟心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做着无声口型：“人命关天。”
是啊，人命关天，阿念絮絮叨叨了半天，就是怕自己随意了结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观山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进而，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口走去。
沉默就是默认，默认就代表着他不会不管，不会见死不救。
看着门口渐行渐远的背影，悟心经不住叹了口气：“唉，我的小观山哟，你这可怎么好，表面冷酷无情，实际心软良善，今朝是我们在侧，若他日走出这里，回归人世，那世上人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说起好话来一套一套的，背地里却能治你于死地，那时，你又该怎么办？”
有时候鬼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只是眼睛瞧不见那处的阴森恐怖罢了。
悟心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遭遇，心中哀伤不止。
“也不知道伤好了没……“郁闷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道，犹豫了几秒，还是提起步子追了出去。
“欸，观山，你等等啊……”
一路绕到大殿外，才将将追上疾步的男人，他连话都没说一个字，自顾弯腰喘着粗气，对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会儿，悟心才慢慢平复呼吸。
“你脖子上的伤好全了就下冢？”他扬了扬下巴，指向观山的脖颈处。
“嗯，已经结痂了。”观山回答。
“那我怎么闻到你身上还有血味？”悟心语气里添了一丝急切，他就知道观山不管自己能不能撑得住，只想着早一日完成任务。
这人真是当自己成神了，好歹是一具血肉之躯，即使本事再大，能力再强，也不应该这么折腾和耗费啊！
“连我都闻得到，你想想盘重里那些鬼物，它们难道不知你这盘大菜又来了吗！”悟心越想越气道。
“你本来就是个行走的灵芝，你这一动，血气散开，它们可就闻着味来捣乱了！”
“我知道。”
观山扫了一眼立在废墟上的寺门，退去了原本颜色，剩下腐木损坏的很是严重，好似再怎么修缮都无法挽回，只能是被换掉的命运。
“我若要拿到，就必须把地冢里的东西吸引过来。”观山淡淡说道，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结果如何。
“是啊，你当然要拿到，那不是观山氏的历代使命么！”他简直没心情嘲笑什么了，这人是个死脑筋，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不懂变通。
悟心压了压心里的愤怒，克制道：“但你的命就不是命吗，你的性命就不珍贵吗？”
“你是孑然一身独处在世，可你的背后从来不只你一个人，还有很多很多人在默默关心你，替你担忧。”
从前是，现在依旧是，悟心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立场，他的立场不在观山身上，而是在乎着这个男人本身。
是他完整地拥有自己的时候，是他叫霍祈楼的时候。
“你怕我死了？”他微阖了眼，似在思考这句话的原因，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悟心抿了抿唇，寻思了一下，上次自己把对方惹怒，一连十几日不理会他，搞得他天天抓耳挠腮，彻夜难眠，自我反省数日，才算了结。
“欸，这话怎么好随便说，我是怕你受伤了，毕竟——”他扭头朝厢房的位置指了指：“毕竟你现在多了个累赘，她也算个牵挂吧！”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想留她一命，也无能为力啊。”
他说的不假，观山没有理由再去怀疑什么，点了头。
见状，悟心笑了笑，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现在也没法告诉观山，因为即便说了，对方也未必能按照自己所言行事。
一旦，选择站在命运的转盘上，不只有他在其中，所有人都入了局。
他的私心不过是不希望观山重蹈上一代观山的下场，他只是不希望“年轻的他们”一个个赴死。
那些人从来没有名字，族史记录中也找不到任何点滴，从始至终只有“观山”二字。从生到死，他们的身上被赋予着“观山”的记忆。
观山一脉起自秦汉，历经千年延续至今，观山为长，实为氏族家主，百年一任，长久更迭不息……
这一秒，悟心不禁想到，百年一代，而一代人中未必全部能幸免，逃过一劫。
因为，在家族兴旺昌盛，绵延长久的背后，是不为人知的“观山”们，一个一个的在家族奉为神话中失去自我，在利益试练中成为牺牲品，在十二座地冢里魂飞魄散。
他们是使命的完成者、接任者，也是供养着地冢的饲料、给养品……
总有人能坐上这个位置，高贵而不可及，视为神的符号，宗老们俯首恭敬，族人称臣。在看似荣耀的背后，一路踏着累累白骨往前走，不知沾了多少代人的血。
“十二重山观重冢，无影灯下福难料……”悟心一时陷入了失神。
多么形象的一句诗词，字字成谶，皆是应验了观山的结局。
观山死得时候，无人可知，不知是痛苦煎熬的被分裂尸体，还是一击而中，痛快利落的死掉。
死后也没有人捡骨收尸，沦落尸骨无存，魂飞魄散的下场，就像穿堂而过的风，一晃而散。
“总之，你得照看一下了。”观山扫了一眼发愣的悟心说道。
有时候他根本看不懂对方的心思，也未曾问过一二。
想问的时候，自己有过犹豫，过后很快又忘记了，再无提起。
观山总觉得悟心的目光里添了很多东西，复杂而忧伤，不过他很会演戏，演着演着，自己就会当了真，转而忘了悟心真正的难过是什么。
悟心很快敛住了思绪，看不出来一丝真实的情绪。接着，他故作神秘地一笑，揶揄道：“放心放心，你的相好，我会照看好。”
“……”
观山当即不想理会，他眯了眯眼，也没管悟心的表情，径直走了。
淡金色的霞光勾勒着男人背影，影子斜入，笼着一身耀眼的光，渐行渐远。
许久，悟心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光离去，视线里空无一人。
“祈楼，你本是冉冉升起的太阳，耀眼夺目的存在，可惜，天运不济，沦落至此……”
“但你又从本质上与其他人不同——”悟心认真而郑重地说道。
不同在哪，他也无从得知，只因天机不可泄露。
悟心垂了垂眼，一时心中生出无数个感慨，也生出无数句唏嘘。
唏嘘着死亡的感觉是什么，已经记不得了，感慨的是存在这里多久了，识不清遇见多少人了。
那么多张脸，从清晰到模糊，从熟悉走向陌生，历代观山，他见了数百人，印象最深的，就是现在的观山。
他是其中特别的一个，长相俊美，灵魂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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