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羲和坠落
员工卡在门上的感应器轻轻一划，木门应声而开。慕容秋走在铺着大块白色瓷砖的地板上，下意识的就要换上自己的拖鞋。
双人宿舍的灯随着慕容秋进门而亮起，作为“阳台”的区域有一面巨大的实光板，此时显示的动态影像是黑沉沉的夜空，这种设计是为了不至于让人对时间的感知产生紊乱。像婴儿车的机器人早已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它在两人上班出门后就开始自行启动清扫宿舍的每一处角落，顺便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洗掉。
“欢迎回来，您是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机器人问道。
“启动我的那台电脑。”慕容秋挠挠头，“顺便再拿点零食过来，什么都行。”
“好的。”机器人在地上平滑移动，特殊的反重力系统让它始终离地2毫米，不会发出声音。
就算是电影也不能这么演吧？慕容秋这样想。
在安全通道里老陈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去解决那些入侵者，你回宿舍用资料库想办法查江重羽的底细。慕容秋当时就一脸惊悚说大哥电影里分头行动肯定是要死人的，老陈说没事我相信你，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容秋在自己房间的电脑桌前坐下，机器人将拆开包装袋的薯片递过来。
“把门反锁。”慕容秋说。他可不希望真的和电影里面一样，自己因为落单被人单杀。
“已经反锁。”机器人回应，“只有陈先生才能进入。”
骊歌蹦蹦跳跳地在电脑桌上显形，这次她换了一身紧身衣，显然参考了电影里的女特工形象。
“长官，您可以向我指派任何任务了。”骊歌尽管还是双马尾萝莉少女的形象，可是声线却变得像轻微烟嗓的御姐。
“从他身边人入手。”慕容秋斩钉截铁，“从他的公司再到他培养的艺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和他有过交流的人。
“倒也不用这么费心。”骊歌耸耸肩，“冬夜拍卖会上他用的都是自己公司的艺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被他紧急召回的，孩子上午还在外面跳舞呢，咔嚓，下午就被喊回去当服务生了。他们倒是没什么好查的，不过是几个大瓜，你要是感兴趣我给你整理整理。”
“把他前妻也算上。那么多年的枕边人，我就不信这个女人身上查不出一点问题。”慕容秋撇撇嘴，“还有你别坑我，在羲和做这种事情是要被开出蹲号子的。”
“名演员，面具奖得主，‘肩周炎与坐骨神经痛患者关爱协会’的名誉会长。”骊歌随手扒拉着一堆全息投影的陈羽衣的资料，“从她身上能查出什么？专治肩周炎的膏药吗？”
“我警告你信不信我把你格式化？！”慕容秋抬手在骊歌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手指穿过虚影，骊歌一动不动。
“自己看。”骊歌说。
新的实光板在慕容秋面前生成，是某处的监控画面，左上角的时间和现在相隔不久，是陈羽衣出现在一家酒店的画面。
“这是什么鬼？”慕容秋一头雾水。
“我进入了陈羽衣助理和经纪人的手机，发现陈羽衣这两天又在玩消失。”
“你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陈羽衣经常会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玩，这让她的公司很头疼，但是又不能说她什么。”
画面中的陈羽衣大步走在酒店的走廊里，手中还拖着一个行李箱，火红的头发看起来相当耀眼，怎么看都不像是偷溜出来的。
“8倍速倒退！”慕容秋忽然说。
实光板的画面以8倍速倒退，画面中人物的动作都变得滑稽起来。
“停！”慕容秋说。
他死死盯着屏幕的一角：一扇门开了，一个青年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一个女孩的脑袋在青年的肩膀处好奇的探出来。
“骊歌，进行人脸识别，给我调出这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所有监控片段。”慕容秋嘴唇发白。
“我不建议你下达这项指令，”骊歌的语气突然变得耐心起来，“你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
“那我猜对了。”慕容秋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一般靠在椅背上，胸中的最后一口气都被抽走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骊歌难得的没有搞怪，但是她也说不出更多了，她只能是不建议慕容秋下达指令，却不能阻止慕容秋自己去做。
大屏幕上出现了经过系统自动整理后的文件，铺满了整个屏幕。不知道该说贴心还是讽刺，所有的文件名都被命名为时间+地点+两人的姓名，“白日依、秋水”的字样在屏幕上看起来多如牛毛，却每一笔画都刺着慕容秋的眼。
水儿和一个理了圆寸的青年走在一起，两个人手拉手甚是亲密，青年的手臂上还有着淡蓝色的狮子文身，每当他抬手摸摸水儿的头的时候，狮子仿佛也在摇晃硕大的头颅。他们在奶茶店一起喝草莓奶茶。
慕容秋觉得那只狮子在嘲笑他。
看，你个傻逼，你不顾小命主动去危险的地方挣钱没用吧，当年两个人的海誓山盟都成了鬼话了吧，你自以为是你女朋友的人已经被别人勾搭上啦，他们高高兴兴手拉手，你失魂落魄像条狗。你们的喜怒哀乐都得隔着好远的距离，她不舒服你只能说说多喝热水，你不能过去给她揉揉肚子泡红糖水。
怎么办呢？他想过好多好多和她的未来，他努力了好久啦，这些年攒的钱，再加上父母给的一些，老陈借给他的一些。他能够在天芒城买得起房了，虽然有点难，但是老陈说他在天芒城可以帮忙买下学区房。然后呢，两个人在天芒城定居，他想开一家蛋糕店——以前上学的时候水儿就很喜欢吃各种小蛋糕，抹茶蛋糕水果蛋糕黑森林蛋糕，最喜欢的是冰激凌蛋糕。再接下来就是孩子了，女儿最好，儿子会闹腾，但是估计揍几顿也能听话。如果可能的话儿女双全是最好的，但是水儿的身体有点弱，不行就领养一个，反正万一生出来是个混小子和他抢老婆也是挺烦的。要好好锻炼身体，以确保将来随时能揍那个拐走女儿的混小子。而且身体好一点的话会比水儿走得晚，不会留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能好好操办她的后事。
怎么办呢？很多年前我就把你写进了我未来几十年的人生，现在你离开了，那我的未来何去何从？
好长时间慕容秋都傻乎乎地呆坐在那里，看着水儿和那个青年笑闹着一路走进了酒店。
“他们真的不是特工吗？”骊歌赞叹道，虚幻的手拍着已经失神的慕容秋的肩膀，试图让他起来和自己一起观看这一幕，“军火商家的大小姐其实是个纵横黑白两道的极限特工，这个题材虽然老土但是拍出来能挣钱的哇。”
画面中炎月翎对步鎏凌进行压制射击，慕容秋只是无力地抬眼一瞥，然后又深深地低下了头。
在得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之后，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会泪流满面暴瘦几十斤，有的人会怒发冲冠抄刀要去剁了那对奸夫淫妇，有的人一脸淡然说不过是我鱼塘里的一条鱼扑腾走了无所谓，而有的人只感觉自己浑身发凉，回想着自己和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判断对方是什么时候变心的。
慕容秋眼神灰暗，什么帝凌什么江重羽，什么天芒城大危机，都去他妈的吧。
“哥们儿，不至于吧？”骊歌盘腿浮在半空，“为了这么一个人犯不上啊。”
“你滚啊！”慕容秋忽然爆发了，抄起手边的笔筒砸过去。
笔筒穿过骊歌的虚影砸在墙上，钢笔、中性笔还有一些零碎物件掉了一地。
“嚯，你居然对我下这种毒手？！”骊歌哀怨地说，“想我们共事这么久……”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慕容秋蹭的跳起，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骊歌摆摆手：“我一个AI能有什么病啊大兄弟，撑死了就是7年保质期到了被销毁。倒是你，犯得上为了那种女人这么……这么愁眉苦脸的吗？”
“你个AI能懂什么？”慕容秋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仿佛要从太阳穴边爆裂开来。
“你们人类的知识不过是我的一段数据罢了。”骊歌摇摇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变成你的纸片人女友……啊，不好意思，我不是纸片人，我是全息投影人。”
“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慕容秋大吼。
“她不值得你这样子。”骊歌一字一顿地说，“想想看，现在天芒城几千万人的小命就握在你的手里，那些达官贵人明星偶像这时候都仰仗你慕容秋救命，事成之后青阳炎武都得客客气气问你‘小伙子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吗？’一边是拯救众生，一边是坏女人，你选哪一个？”
慕容秋愣住了，他看着正对面这个朝夕相处了好一段时间的AI，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所以现在像个英雄一样做出选择，你可以载入史册狠狠打他们的脸，让她后悔瞎了眼选了那个叼毛。”
慕容秋摇摇头：“我是个锤子的英雄，没见过有英雄被绿的。”
“我这里倒是有几本‘龙王赘婿被绿一怒离婚前妻跪求复合’路数的小说可以给你推荐一下。”骊歌的烟嗓此时听起来竟然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但是你得知道，感情生活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就在于他们总能在艰难的时刻做出选择。”
“小秋，你在干什么？！”老陈突然在耳机里大吼，伴着枪声一并传来。
把丢了魂的慕容秋一下震得清明过来。
“老陈！你那边怎么样？！”慕容秋同样大吼。
“他在I区！该死，是谁把I区的安保调开的？”骊歌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
“A区总控，B区办公，C区生活，D区……”慕容秋下意识按照手册上的羲和内部区域划分回忆I区是用来干什么的时候，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撞在了墙上，紧接着各种物件劈头盖脸朝他砸去。慕容秋翻滚着躲开，然后抬手抓住床脚，猛地一拉把自己拉进了床下。这本该是地震来临时候的操作，可是见鬼，高空中哪有什么地震？
“I区断线。”骊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回事？！”慕容秋扒着床板大声询问骊歌。
没有必要问了，人的大脑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会极快地推导，慕容秋飞起来的时候，I区的功能就像暴风雨来临前跳出水面的鱼儿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翻跃。
I区——逃生舱存放区。当羲和有坠落的危险时，员工们可以乘坐I区的逃生舱迅速离开。而I区掉线的意思，就是……
“左前足失……更正，左前足和左后足失去动力，备用动力系统开启。”骊歌的声音冷得可怕。
不用牛顿掀棺材板，所有人都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希国最重要的情报机构之一，在天空中巡游的羲和，此时正在坠落！
慕容秋从床下探头，马克杯从他眼前飞过拍在天花板上变成一堆碎片。推动他向上的力忽然向一侧偏转，慕容秋感觉自己像突然掉进了滚筒洗衣机的耗子，胳膊和腰都被大力拉扯。骊歌先前说过的备用动力系统发挥作用，协助下坠的羲和调整姿势。
从外面看，羲和的“龟壳”边缘出现了一排蓝色的花纹，仿佛闪点的水纹，那是备用的动力系统，上千个功率较小的喷口同时启动。代替了羲和的鳌足动力系统，不至于掉下去。
此时，模块化组装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各区域之间某种白色的如同泡沫一般的物质飞快蔓延，填满了它们所能够达到的各处缝隙。
慕容秋摸着自己的衣领。他记得应急手册里有一条，工作服里有内置的高度仪，短时间内急速下降的话会触发制服夹层里的充气系统迅速充气保护员工。系统还没启动就说明下降速度还不是太过危险，不过这种高度掉下去，速度快不快只是摔成大块小块或肉酱的区别。
在确定羲和暂时稳住之后，慕容秋从床下钻出。房间里的大件东西比如床和电脑桌还有沙发都因为有锚点的固定而没有乱飞，但是别的东西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刚刚还在使用的电脑被刚刚坐着的转椅砸中，屏幕留下了一个大洞。
“不是入侵，是内鬼。”骊歌愤愤地说，“有人盗取了权限，强行关掉了鳌足动力系统。”
“骊歌，陈羽衣之后去哪里了？秋水怎么样了？”慕容秋喊道。
“陈羽衣还在那酒店里，秋水和白日依很安全，白日依是机甲部队的，已经发出求救信号了，很快就会有人赶过去处理。”
慕容秋苦笑一声：“那还行。”
“我觉得不太行。”骊歌摇头。
她动动手指，一张近地轨道人造设施的分布图出现在慕容秋眼前。从这张图上看近地轨道的人造设施多如牛毛，几乎形成了一条环带。她又不断放大图片，直到慕容秋能看清其中的某个设施。
还没等慕容秋发问，骊歌就抢先解释道：“这是一个废弃的空间站，二十多年前发射的，在天上飘了很长时间，但是因为归属问题一直没有搞明白，所以就一直没有人去处理。”
“所以呢？”
“我刚刚拦截到了来自那个空间站的讯息，是发给江重羽的一串字符，含义不明。”
“这种东西怎么还搞不明白归属？街上的垃圾桶都得标明由谁负责。”慕容秋一脸惊诧。
“它是从北界发射的，那里是个发射人造卫星、空间站的好地方，但是北界的局势你也知道，一直处于动荡之中，别说是人造卫星了，那里当年有两枚核弹搞丢了，现在都没找到。”
慕容秋从床下滑出。侥幸没有摔坏的机器人自行启动，开始清扫地上的薯片、马克杯碎片还有废掉的电脑。
他翻身坐在床上，看着骊歌给出的示意图，“这玩意儿好像刚好运动到我们的头顶？”
“没错。”骊歌点点头，“可惜我们现在没办法和外界联系，不然我会想办法通知太空部队的人去处理一下。”
门开了，慕容秋看到老陈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一根断裂的管子正插在后者的腹部。不难猜想，在急速坠落的羲和里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慕容秋一样幸运的抓到什么东西固定身体的。
“我没事。”老陈对冲上来的慕容秋摆摆手，“贯穿伤，但是没有伤到内脏。”
慕容秋一脸惊恐的看着老陈肚子上插着一个管子在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急救包，拿出一瓶按压式强效止血泡沫，然后一手握着管子猛地一拔，在鲜血喷出之前将止血泡沫瓶的喷口塞进了伤口猛地压了下去。白色的止血泡沫自腹部伤口喷入，在压力之下一直冲到背后的伤口。
一瓶止血泡沫喷完，老陈的腹部就多了一根类似于棉条的东西。
“没问题了。”老陈丢开空瓶，整了整衣服，淡定得像是刚贴了个创可贴。
慕容秋惊呆了，老陈的动作全程有条不紊，仿佛演练了千百遍，即使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真不错。”骊歌弯腰看着老陈的腹部，“你的操作堪称完美，不过你一段时间内身体不允许再有任何大的动作了。”
老陈苦笑着把翻倒在地的椅子扶正，然后慢慢坐下。
“小秋，你也坐吧。”老陈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给慕容秋递过去一根，手上沾着的还未凝固的血留在过滤烟嘴上，慕容秋也没在意。
咔哒，咔哒。
青烟袅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慕容秋忽然问。
“秋水？”老陈一点都不意外。
“对。”
“有一段时间了。这种事情在羲和经常发生，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不让你给她打电话是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不值得。”
“确实不值得。”慕容秋苦笑。
“两位！”骊歌忽然叫了起来，“看看这个！”
她挥手展示的是雷达，可以看到高速移动的一堆小点。
“流星？”慕容秋疑惑。
“是返回舱空降兵，从近地轨道空降。”老陈叹息，“我们无能为力了。”
“不只是返回舱空降兵。”骊歌指正，“还有坦克。”
她指着雷达上稍大的那一个点，“他们抵挡不了，幽灵小队也没有办法和一门炮拼火力。”
“那我去解决坦克。”慕容秋忽然说。
老陈愣了一下，“小秋，别开玩笑了，羲和的迷鸽-25都离开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的重火力能够打掉坦克。最近的空天母舰的舰载机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那可是P68，落地就能开炮。”
“羲和有四个专用的载人小型维修舱，负责日常的维修，我可以驾驶维修舱冲击坦克。”
“恕我直言，如果有人能够入侵迷鸽-25、让I区断线，那么也有人能够入侵维修舱。”骊歌说。
“我可以手动操控并锁死系统。”
“我和你一起去，你只能操纵一个维修舱，如果带上我，我可以在防御系统入侵的同时引导其余三个维修器跟随你的维修舱。”
她从容不迫地看着慕容秋。
“我是去送死的。”
慕容秋不觉得自己在高速撞上一辆坦克后还能活着，如果运气真的那么好的话也不会被绿了。
“我能确保你成功送死。”骊歌坦然。
“走。”慕容秋没有再多说，他们的宿舍和维修舱的存放库距离并不远。
走廊幽深，警报的红光还在闪烁。骊歌的声音在其中几乎细不可闻，只有狂奔的慕容秋才能听清楚其中的几句。
“I have defied Gods and Demons.I am your shield, I am your Sword.I know you,your past, your future.This is the way the world ends.”
（我挑战诸天神魔，我为你化身盾剑。我知你过去未来。此去为末世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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