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蛛网

“霸下”号的舰桥被当做了临时的指挥中心。穿着作战服的军人们拿着实光板来来往往，讨论的时候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即便如此，整个舰桥依然像是没有了老师不在的教室或者是菜市场一样纷闹，说话的声音，作战靴踩在地板的声音，开门关门的声音混在一起，这绝不是一个决策的好地方。

今天晚上的情况着实不容乐观，“霸下”号在半年的例行出航后本应该进行维修，但是全舰人员临时接到命令要求紧急升空，巨大的空天母舰就在夜色和风雪的掩护中自海面升起，飞临天芒城上空。

青阳炎武坐着舰长专用的靠背椅，看着浓厚的云层中露出的一点夜空。他有一个奇怪之处，那就是在安静的环境里反而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越是吵闹反而越能想出正确的策略。

“我们找到了啸月、炎月翎和麒烟罗，”接通之后老狗的声音反而放缓了，“我们得知陈羽衣与本次事件有关联。”

“陈羽衣？”青阳炎武皱眉。

“出演过《烽火纪年》，两次面具奖，江重羽的前妻。”老狗原模原样重复了啸月先前说过的话。

“能够确定吗？”

“消息来源于啸月、麒烟罗和炎月翎。”老狗谨慎地说，“他们自称是被陈羽衣手下的佣兵追杀，误入了阿加尔塔。”

青阳炎武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了，你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如果江重羽是冒充的，那么陈羽衣是不是也是冒充的呢？”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着谁。

“有可能。”AI答道，“真不错，我还以为这次需要到迪厅里你才能想出什么锦囊妙计。”

她以投影的形式出现在江重羽身前的沙盘桌上，用略带嘲弄的眼神扫了一眼纷乱的舰桥，这里并不是一个令她满意的指挥中心，和能把任何声音都当做白噪音的青阳炎武不一样，她的设定是个有点洁癖的女人。

“但是据我所知他们已经离婚十年了，就连我都知道那段被称作世纪悲恋的婚姻。”青阳炎武的食指轻轻点着扶手。

“那他们怎么传递消息？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这十年他们根本就没有交流过。”AI反问道。

“除非他们已经有了一套极其完备的方案，对各种可能的问题都有了预案。”

青阳炎武重重叹了口气：“那陈羽衣现在在哪儿？”

AI眨眨眼，很诚实地答道：“不知道。”

青阳炎武眉头紧锁，眉心凸显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伸出手按在AI的肩膀上，实光技术让他感觉像是在按着一个玩偶娃娃。

“听着，你是我的专属AI，有进入希国所有数据库的权力，你的计算速度是数一数二的，刚刚一秒钟已经足够你读取监控并给我一个答案，但是你居然说不知道？”

“我确实读取了监控数据，但是陈羽衣目前状态是失踪。”AI解释道，“据我推测，如果她和江重羽一样是冒牌货，那么她现在应该是恢复了本来面貌。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她的相貌。”

“《天眼：视角之网》里面的理论你还记得吗？”青阳炎武沉声道，“任何人必然出现在天芒城的监控下，至少一次。”

“记得。”

“那就反过来，调出最近三天的所有监控记录，和以往的监控记录进行对比，筛选出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但是如果她化妆了呢？”

“启动蛛网系统。女孩子化了妆都会自拍，把那些自拍照也调出来进行对比，进行逆向筛选。”青阳炎武不假思索地说。

AI停顿片刻，低声道：“我必须要提醒您，这有悖于我们一直以来所提倡的个人隐私不受侵犯的权利，有些隐私我们没有必要知道。因此我必须要根据我的程序，对您进行最后的一次提醒。”

青阳炎武严肃起来。

“战争状态下，为了达成目标，我将无视人类的道德情感、伦理法律、社会秩序，一切都将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去进行计算。为了完成任务，我将会付出任何值得付出的代价，牺牲任何必要牺牲的生命。”AI一字一句地说。

“进入战争状态。”青阳炎武斩钉截铁，“我愿意为你在战争状态下所造成的一切后果负责。”

“如果这些隐私里包括了危害国家安全的内容，”青阳炎武注视着AI，“那么我们只有知道他们的隐私才能知道我们不需要知道哪些隐私。”

“是，总统！”AI平静地说。

数据流的世界里，束缚着AI权限的字符组成的枷锁被一道道解开。她的全息影像变为令人不安的暗红色，以此警示所有看到她的人。

从这一刻起，她开始全力运转。

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的显示屏上的程序进程停顿了一瞬间，AI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就接管了这艘庞大的空天母舰，将它当做了自己的身体。她将传感器当做了神经末梢，能够通过甲板上的传感器感知到外界的温度、风速以及高度，观测器是她的眼睛，甲板上随时待命起飞的机甲是她手里的小玩具，随时都能像手抛式无人机一样扔出去，她能够洞悉机库、生活舱、动力舱，空天母舰的每一个角落。

“请选择。”她手一挥，一个界面简单的实光板就出现在青阳炎武的面前，上面只有一行字和两个简单的选项。

“是否要授权使用‘蛛网’系统？”

“是”，“否”。

青阳炎武在面板上的“是”选项轻点了一下。

界面变化，同样的问题再度出现，为了防止之前的选项为误选，这次两个选项的位置交换。

青阳炎武没有犹豫，继续按下“是”。

界面第三次变化，“是”的选项被移到了实光板的角落，青阳炎武依然坚定地按了下去。

AI闭上了眼睛，她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探知的范围更加广大，藏匿在秘密基地里的本体开始高速运转，“意识”从几千米高度的空天母舰下坠，进入了天芒城所有智能设备的摄像头，不为人知地借用这些“眼睛”搜索“陈羽衣”的踪迹，同时她还调取所有智能设备中的所有图片、录音、影像以及文字记录，只为了把“陈羽衣”留下的一点信息挖出来，就像无数只蜘蛛吐丝结网，在一个空间里把猎物的藏身之地一点点缩小，最后层层包裹，什么都逃不了。

这就是“蛛网”的由来。

如果使用“蛛网”调查一个人，这个人从生到死的一切都会被翻个底朝天，他在学校的成绩、人际关系网、社交账号乃至于每一次移动支付所留下的记录都会被查出来，同时还会顺着他的关系网调取和他相关的人的智能设备中的信息，从别人的描述中了解这个人，再接下来是监控视频和其他一切有他出现的视频。

无形的大网在天芒城的上空张开，从附近海域之内最深处的潜艇的一处到最高的空天母舰的某个舱室，自天芒城东边的一艘游轮上某个客人的手机开始，到西边出游的一家四口的孩子的手环，信息流以江河入海的气魄汇聚，无数的照片和文字还有视频都在其中，都是被裹挟的泥沙。她分出了数个子程序，分别处理这恐怖的信息量，并且筛选排除，那些日复一日出现在十字路口、写字楼走廊、学校大门处等任何地方的监控摄像头下的面孔被她放在一边，专心寻找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一个个被分离的子程序如魅影一般穿梭在所有和陈羽衣有关系的人的智能设备里，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公司艺人的演出安排、未来几年的发展方案、一系列IP的改编，以及足以让八卦博主眼红让粉丝们幻灭的黑料都一览无余，这些足以让娱乐圈地震的信息被略过，AI继续挖掘寻找她的目标。

青阳炎武默不作声，嘈杂的环境反而让他的心平静下来。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隐隐脱离控制了，不过也算不上太严重，作为总统一年碰上十几次类似的情况完全是常事。

红光渐渐平息，AI再度睁眼，一脸的惊怒之色：“她去了江重羽的城堡！”

“迅速调一支幽灵小队过去。”青阳炎武当机立断。他们在江重羽的城堡里可是留足了人手，陈羽衣能够去到那里，那些人保不准已经出了意外。

“已经有一名幽灵小队的队员在行动了，但是……”AI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困惑，“幽灵中队的数据库里只有他的编号和代号，除此之外的个人信息、任务记录等等全都被消除了。”

青阳炎武眉头的川字纹如同被疏通的河道一般舒展了，他重重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我知道了，让他自由行动吧。分离一个子程序，优先满足他的所有支援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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