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过去的阴影

高跟鞋鞋跟踏在地面的独有声音在黑暗幽深的走廊里响起，家喻户晓的女演员独自一人出现在城堡的最高层，在墙上留下了一处处动人的剪影。

陈羽衣仍然穿着和麒烟罗谈话时的那件衣服，

步鎏凌的效率的确可以，虽然抓捕麒烟罗失败了，但是其他人却手到擒来。江重羽公司旗下所有可能被问出东西的人都被抓到了这里，关在了一处空房间。那就是他天芒城之行的最后任务了，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交给她来处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理的，只是由着她的心情，把埋藏在城堡里的炸弹引爆了就好。

“陈羽衣”看着被钉在自己掌心的起爆器，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病态的笑容。

真是疼啊。起爆器被几根长长的螺钉穿过掌心固定住，手背上还有未干的血迹。这样一来谁也没办法抢走起爆器，除非有人先切掉她的手。起爆器上还有一个小型传感器，监控着她的生命体征，一旦她死了就会立刻引爆。最后为了保险起见，她的后槽牙里还有一枚胶囊，在关键时刻只要咬破，这座城堡就会同她一道灰飞烟灭。

这是万全的保险。

她看着窗外的飞雪，完好的左掌贴在了玻璃上，指尖和掌心传来的冰凉让她火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她已经等了十几年了，就为了这一天的复仇，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她想要做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却听到了一声轻响。她瞬间右手虚握，右半边脸的肌肉微微变化，那是她的右边牙齿轻轻贴合，准备随时咬破胶囊。

咔哒。

她吃惊地看着楼梯口，黑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刚刚的两声轻响是打火机的声音。男人的嘴边出现了忽明忽暗的微弱火光，一根香烟被点燃，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青蓝色的烟雾。

老陈坐在那里，一只手收起打火机，拿起了放在自己身边的手枪。他坐在第五级台阶上，黑眸里映着烟头的火星，眼神平静得像是什么得道高僧。

陈羽衣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右手微微握拳。为了防止误爆，起爆器的设置是要快速按三下才会引爆。她曾经接受过一段时间的防身术训练，有相当的信心在老陈举枪的一瞬间就引爆炸弹。

“你知道吗？严格来说，你其实应该算是我的妹妹。”老陈喷出一个烟圈。

“陈羽衣”愣住了。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极其普通，就算手里握着两把枪也不像是电影里那种深藏功与名的退休特工，抽的烟还是五块钱一包的。她的出身是希国著名机甲制造公司的创始人的重孙女，虽然并不是特别受重视的那一个，但至少从小过的就是众星捧月的生活，接触的人要么是某某市长的公子要么是某位钢琴大师的女儿，什么时候摊上这么一个穷亲戚？

“我是私生子。那个算是我父亲的男人年轻的时候特别风流，他是白日机甲制造公司的创始人陈天的孙子，他没想着结婚，就是玩儿，看上哪个美女能撩得到就撩，撩不到就算。有了孩子要么打掉要么留着，反正一方出票子一方出身子，大家趁年轻走肾不走心。”老陈开始自顾自地讲故事，仿佛忘了“陈羽衣”的存在，好在对方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并没有出声打断，只是慢慢后退，准备随时握拳三次引爆炸弹。

“我妈年轻的时候也没想着真动感情，她把我生下来之后依然爱玩，不过她多多少少还是有改变的，起码不会再把男人带回家，知道我哭了要给我喂东西或者换尿布，知道我到了年龄要送去上学。如果她觉得某天是我的生日的话还会给我带一个蛋糕回来，虽然她没有一次是在正确的日期带回来。”

香烟随着老陈的叙述而轻轻上下摇动，烟灰飘落，夹杂着点点火星。

“终于有一年，陈家老爷子油尽灯枯，想在临死之前看看自己全部的子孙后代，于是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公开的私生的都被叫到了一起。那时候我大概二十岁，你八九岁，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大哥哥，因为你知道我会做蛋糕，宴会上的那个蛋糕是我师傅做的，我在旁边打打下手。”

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也透着一丝暖意，“我当学徒的蛋糕店在你的学校不远的地方，你有时候放学会偷偷溜到蛋糕店里跟我要蛋糕吃。我和老板说让你随便拿，钱从我的薪水里扣，但我没想到的是你那么能吃，还专挑贵的，害得我不得不和老板申请好几次预支薪水，不然泡面都吃不饱。”

“后来有一天我妈妈得了重病，我努力去筹钱但还是不够，走投无路之下我去了某个夜场，找我那个便宜老爹说你能不能借钱给我妈妈看病，我以后肯定还你。当时那个男人腿上坐了一个女人，他摸着那个女人，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妈妈是谁。他说，你明天再来，要是这个女人没有你妈活儿好，我就借给你钱，活儿好的女人应该活着。再然后的事情就比较难办了，他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而我偏偏把他的脸打得不能见人。”

“陈羽衣”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对面这个男人的语气忽然变了，他一开始显得那么平淡，现在却多了那么一点波动。

“那时候是你哭着和家里人大闹说要把我放出来的，你说我是个好人，还说你欠了我很多蛋糕钱。”

“虽然你想尽办法帮我，但我还是被判了十年。”老陈叹了口气，“他找的律师相当优秀。”

“但我运气还是很好的，因为我虽然继承不了他的亿万家产，却继承了他祖上的灵能。这时候有人找到我，说我可以考虑进入某个特别的地方。”老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强化系，眼睛类，我能凭借肉眼数清楚五公里外一条蜈蚣有多少条腿，因此他们想把我招募为特种部队的狙击手。”

陈羽衣咽了口唾沫，这是她自从进来以后第一次感觉到惊慌，她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更大的悲伤。

“我在监狱里得到了妈妈得了重病的消息，如果按照正常的刑期来算的话，我妈妈根本等不到我出狱，所以我答应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再去见妈妈一次。”

“她那时候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但她以前是很好看的。她只是一个劲地说她真的很对不起我，很多年一直都没有给过我一个母亲应该给的，她甚至从来没有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拼了命想要回忆关于我的一切，却发现只有喝醉了回家时放在桌上的醒酒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她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却见不着面。”

陈羽衣沉默了，她很轻易就能想象出母子两人相见的场景，形销骨立的女人终于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儿子原来都已经那么大了，那个出生时甚至都没有仔细看一看的皱巴巴的小肉球儿有一天长成了一个不算英俊但是很好的男人。

“过了两个月，我妈妈去世了，她被安葬在某个山谷里，那是她的故乡。她留给我一封信，说她很对不起我，她只是一直在找某个能让她开开心心带回那个山谷的男人，那是个很美的地方，要和值得共度一生的人一起去。她找了很久很久但是都没有找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才发现，所谓的及时行乐都是骗人的，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去填补内心的话，最后只会遗憾地死去。”

老陈点燃了第二根烟。

“我被招募之后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每天训练十六个小时，教官经常在我们耳边大吼说不要把自己当人看，要把自己当畜生，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某一次任务中死得像畜生一样。”

“偶尔休息下来的时候我会托教官帮我调查你的情况。事实上教官们人都很好，他们骂得脏打得狠，但是训练之外他们会和我一起喝酒，会用他们贫乏的恋爱经验充大尾巴狼教我怎么追女孩，我偷偷干点坏事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必要的时候他们是帮我打掩护的同犯，出任务遇险的时候也会帮我挡子弹。”老陈笑了笑，“我没有父亲，但是我想一个父亲应该就是那个样子的，他们爱你但是不会说。”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在暗处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看过你的每一部电影，看了所有有你出镜的综艺节目。”老陈轻声叹息，“我能做的就是花钱买一张电影票，坐在影院里从开头看到结尾，我没有什么鉴赏电影的细胞，只是记住你出现的片段，好像我在参与你的生活。”

“尽管你是那个家族里唯一为我说过话的人，我也没有能力为你做什么，而你的身后是陈家，也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后来有一天，我完成了某个任务获得批准休假的时候，知道了你要和江重羽结婚的消息。那时候我才稍微懂了一点我妈妈的心情，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快得就像在下午茶后打几个盹，醒来就看见那个喜欢吃蛋糕的小女孩终于要穿上婚纱。”老陈弹掉一点烟灰，火星在冰冷的台阶上凋灭，“我曾经的战友开了一家婚庆公司，我请他帮了个忙。也许你不记得了，那个穿着一身看起来不怎么合适的礼服，随时准备拉开大门的男人，就是我。”

陈羽衣悚然动容，她一生见过的人多多少少成千上万，那浩如烟海的面孔早已在她的记忆中模糊，就连婚礼上和自己面对面的那个人的容貌也已经在仇恨中渐渐模糊，哪知曾几何时有人隔着远远看着她。

“我看着你们念出誓词，交换戒指，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也许你不记得我了，但那是我一生中最为平安喜乐的时刻，仿佛我自己也得到了幸福。”

“从那之后我就安心在特种部队服役，因为我想你已经得到了一生的幸福，而且会永远幸福下去。”

老陈嘴里的烟燃到了尽头，他随手扔到脚边踩灭，点燃了第三根烟。

“再一次听到你的消息是你和江重羽离婚，我的第一反应是进入资料库调查江重羽，我想知道他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好在他没有，否则会有一枚子弹从两公里外飞来打爆他的狗头，我早就做好了上军事法庭的准备。”

“你们工作室的说法是感情不和，资料库里也没有别的原因。但是渐渐地我发现了你的不对劲，你能从一个断了腿的乞丐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老陈深深吸了一口烟，“而那天我和你正好擦肩而过，却从来没有见过那种眼神。你是个演员，但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表演状态。你的眼里有的是深仇大恨，你厌恶你所看到的一切，恨不得毁掉所有，你憎恨这个城市的一切，无论对方是达官显贵还是断腿乞丐。”

“我之前也见过那种眼神，来自执行任务时遇到的恶徒、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坏人以及因为是私生子而被欺凌的我。”

“但是你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呢？”老陈将第三根烟捻灭，“于是我开始搜寻所有关于你的资料，一点点寻找原因。你是我的妹妹，是那个家族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必须要为你做点只有我能做的事。”

“但是我发现这种变化已经很久了，早在婚礼之前就有了。”

他从冰冷的台阶上站起，缓缓拉动手枪的套筒，子弹上膛。

“请你告诉我，我的妹妹，她去哪儿了？”

“陈羽衣”看了老陈半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种笑和镜头前为了表演的笑截然不同，为了不失误咬到胶囊，她的脸变得扭曲起来，看起来更加可怕。

“我知道你是谁了，”“陈羽衣”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是幽灵小队的成员，只有你才能到达这里。我知道你的资料，江重羽他给过我资料！”

“我知道你们是整个希国最优秀的特种部队，你们每个人的价值都相当于三倍于自己体重的黄金。”她咯咯笑着，声音清脆悦耳。

穿着简单素白的女人暗光和雪影的交织中笑着，似是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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