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一次化疗

丽雅用胳膊碰了碰我，我的心里还是一片混乱。
  我妈笑了笑，“你婆婆跟张家那个表妹没看到我，人太多了，我们很快就走散了，也没说上一句话，我也不知道你婆婆看见我没有，我还远远喊了她一声，可能人太多了，她没听见，转眼呀，就见不到人了。我还想着明天专门去你那边看看她呢。”
  什么？我妈一去我前婆婆家，那还不得什么都知道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赶紧说：“妈，家里外头的亲戚回来了，要过了年才走呢，地下挤得都转不过身来了，还是等他们走了，您再去吧。”我这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别扭。我又怕这种话伤了我妈的心。不知道我是怕我妈敏感，还是我自己现在比蜗牛的触角都敏感，一点点的风声都能牵动起我紧张的神经。
  我妈还是笑一笑，“这样啊，那行，那就年后再去吧。”
  看来，是我自己太神经过敏了。
  “表姨，您再听我说一句话，啊？你啊，还是好好在老家待着，好好的养着，别出来干了。我相信二蛋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怎么能使唤您呢？是不是？咱都是这么亲近的亲戚，表姨您是我们的长辈。”丽雅说。
  “是啊妈，我还正打算明天回一趟老家呢，我之前不是告诉您，单位要派我出国深造一年，年前就要动身。”我低着头说。
  我怕我妈看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会出卖我这个大骗子的，我妈会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说的都是谎言。
  “哦，这是好事情呀，那说明单位重用我闺女。去吧，不用担心妈，啊？”我妈欢喜的说。说完这个，马上又担忧起来，“可是一个人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你看看你瘦的。”
  我点点头，“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妈，我们今晚就回乡下去吧，我想回咱家住两天，去看看我爸。您一个人，别出来做事了，我会不放心的。”
  我妈点点头。
  李沛珊啊李沛珊，你这个谎话精、大骗子。你把那么重大的事情都瞒着你妈。
  好歹让我妈缓一缓吧。我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
  听到我提到我爸，我妈身上的精力放佛马上被什么东西抽走了，靠在沙发上，眼底也升起来一丝忧伤。这是我妈的痛处，我怎么敢再说我的事刺激我妈？我的事情我妈一知道，必定会血冲大脑，必定会崩溃的。
  我想，我妈想出来做事，也是因为家里到处都是我爸的身影，挥之不去。一起生活了一辈子的伴侣先走一个，剩下一个，最难熬的最痛苦的，其实是剩下的这个人。要独自面对两个人到一个人的致命性的落差。
  我给小四打了通电话，小四有一辆送货车在城东的超市送货，不过已经出了省城了。小四打电话让那辆车返回市区，接了一趟我和我妈。二蛋出去办事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跟我妈告别了丽雅，搭了小四家的送货车。
  到了乡下，已经过了晚饭的点。
  我妈拌了一锅鸡蛋疙瘩汤，烫了两张烙饼。面对面坐在小圆桌上吃饭，我时不时抬头看看我妈，我妈也看看我，笑笑，“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有一张烙饼呢，不够吃了妈再去给你烫一张去。”
  “妈，您烫的烙饼真好吃，我就特想着这个味儿，比超市里头的烙饼好吃多了。还有疙瘩汤，我好久都没喝您做的鸡蛋疙瘩汤了，真好喝。”
  忽然，我的心里涌起一股难过，眼泪像岩浆一样，随时要从眼睛里喷发出来。
  我低头喝完碗里的疙瘩汤，跳起来，“妈，我去一下。”我妈知道我要去哪里。“手电筒。”我妈追上我，把掐亮的手电塞给我。
  我关上厕所的小木门，靠在门上，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苍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你要这么对待我，我求求你，你不要带我走，不要……我不想死，我舍不得我妈，我舍不得这个世界……
  手电筒里一束有点昏黄的光虚弱的打照在地上，手电筒里的电池快没电了。
  难道我现在就像这束光，快要熄灭了吗？
  我想活下去啊。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在妈妈的身边，也不外乎是一个小女孩。
  这天晚上，我跟我妈聊天聊到十一点，我妈睡下以后，我一直一直失眠，一直到凌晨两点眼睛实在睁不开了，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外面西风扫落叶，第二天起来下了一层白色的雪。南墙角的一棵小梅树开了两朵红梅，很美。
  这棵梅树也是我爸生前从山上移植回来的。
  如今，梅树已经开花了，我爸却看不到了。
  物是人非原来是这样勾着人的心痛。
  世事实在是难以预料，就且行且珍惜吧。
  我端着汤面和水果罐头站在梅树前等我妈，我妈拉拉我的小棉袄，“这么短的衣服不行，山里冷，快去换上那件长羽绒服，别凉了腰。羽绒服我已经给你拿出来了，放在沙发上。”
  换好羽绒服出来，太阳出来了，地上的一层雪，被晒化了许多，地皮湿了一层。我妈站在一团暖融融的阳光里面微笑着对我说，“我们走吧。”

  山里的风确实冷得透心凉，逆来的风刮得脸疼。
  我爸一个人睡在这样的青松白雪深处，孤零零的，远远的，刚看见我爸的墓碑，我就眼湿了。
  爸，珊珊好想您，好想好想您啊……
  爸，珊珊把这些事瞒着我妈是对还是错呢？爸，这些事都瞒不住您对不对？爸，您和妈都不会怪的我对不对？
  爸，您能回来吗？您能回来再抱抱珊珊吗？珊珊好冷，珊珊的心好疼好疼。
  爸，您回来吧，您回来吧……
  我跪在我爸的墓碑前，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许多的话不能开口讲，只能藏在心里。
  “他爸啊，咱们家闺女什么都好，现在是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还派到国外栽培，咱家闺女跟女婿很快就能给咱添一个大胖外甥了，公婆跟咱闺女的关系也还好，一切都好，我也好，你在那头就不要担心了。快过年了，这些衣裳啊纸钱啊啥的，都是咱闺女孝敬你的，你在那头想买啥就买点啥，别亏待了自己，啊？”我妈有点哽咽。
  这时候，起了一阵风，打着旋儿的风从我们身边刮过。爸，是您回来了吗？是您回来看我和我妈了吗？
  我伸手去摸风，风转眼间就消散无影踪了。爸，如果是您，您多停留一会儿好吗？爸，您回来好吗？
  “爸……爸……”我哭得更凶了。
  “珊珊，要坚强，你爸也不希望你这么伤心的，爸妈不能陪你一辈子，将来妈也跟着你爸走了，你可得坚强，你的人生还长呢，你得坚强的活下去呀。”我妈把哭得一塌糊涂的我抱在怀里。
  听了我妈的话，我的心里更难过了，妈，我要怎么告诉您，或许，是女儿先追随我爸而去，留您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呢？
  妈，假如这一天来临了，您答应女儿，您一定要坚强，好不好？
  “妈，您得活两百岁呢，您胡说什么呢。”我呜咽着说。
  我妈用手掌抹抹我脸上的泪，笑着说：“谁能活两百岁呀，活两百岁那就成妖精了。”
  有没有这样的途径，能变成妖精，活个长生不老？如果有，我一定去找到这样的秘术，让我爸我妈长生不老。
  记得小时候，我跟我爸说过这个想法，我爸摸着我的头说，“如果有，那这世上大半都变成妖精了，因为大家都想长命百岁呀，傻丫头，净说孩子话，人啊，生老病死，那是自然规律。”
  从墓地回去，小四爸，也就是柳叔，手里提着一只山鸡等在我家门口。
  “沛珊回来啦？我刚逮了一只山鸡，一头野猪，野猪小四拿回去宰了，中午你们娘俩都到我家去尝尝野味。沛珊，你在城里吃不到这个野味吧？”
  柳叔再看看我跟我妈脸上的表情，手里提着的东西，脚上的泥土，“去看老李头了？”
  我妈点点头，不想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转头问我，“沛珊，你去你柳叔家吃吗？”
  柳叔看我情绪不高的样子，“沛珊，你要是走累了，不想过去，那我待会儿做好了给你跟你妈送过来点，啊？”
  小四家媳妇儿追过来，拉起我跟我妈的胳膊，“婶，沛珊，去吧，菜都上桌了，咱好久没坐坐了呢，走吧走吧。”
  柳叔笑眯眯的跟在后面。
  中饭期间，小四把我单独喊到厨房，把手机递给我，“卫辰的电话，接一下吧。”小四是哀求我的口气。
  我把卫辰的电话挂断，把手机还给小四，转身往门外走。
  小四喊住我，“李沛珊，你知道卫辰找你找得已经疯掉了吗？就算你俩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走到一起，咱还有一块长大的情分，你就这么无情吗？你知道卫辰因为你，跟他爸闹的已经快要断绝父子关系了吗？你至少跟他说几句话啊？”
  这时候，卫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小四接通，把手机递给我。
  “珊珊，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你不要躲着我，好吗？”卫辰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
  “卫辰哥，你怎么了？”
  “没事，一点小感冒。”
  我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担忧他，“一点小感冒？我都听见护士的声音了，她在给你换药水呢。我虽然外语学的不牛，但刚才护士说的那几句外语，我还是能听懂的。”
  “哪里是感冒，明明是开车撞到树上，碰到头。”小四在旁边嘀咕。
  我看了一眼小四，小四说，“我先到那个屋，你们慢慢聊。”
  “卫辰哥，你怎么会开车撞到树上碰到头呢？严重吗？”
  “不严重，一点点皮外伤，我让小四问你妈要到了你的新手机号，可是我的电话老是打不进去，你是不是设置了我这边的电话？沛珊，别这样对我好吗？别把我排到你的生活之外。我正在跟我爸争取，我爸其实也挺喜欢你的，接纳你只是早晚的事情，只要我坚持不娶别的女人，只要我坚持不妥协，我爸就一定会接纳你做我们家的儿媳妇。沛珊，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不能这样纠缠下去啊，卫辰哥。

  “不好，我没有时间给你，卫辰哥，算了，放手吧，你那边婚期已经定好了，遵照你妈妈的遗言，好好的和她结婚吧。我不想再卷入任何的纠缠里面，我累了。我们俩现在有的，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其他的，不可能再有了。十年前结束的事，十年后不能重来。错过就是错过了。”
  “只要有心，没有挽不回来的感情，我相信你心里还有我，更何况你现在已经离婚了，我也没结婚，我们都是单身状态。至于我妈的遗言，我会去请求我妈的谅解的，我妈那么爱我，我妈会尊重我最后的选择的。我爸就我这一个儿子，我爸也不会跟我死扛到底的。”卫辰有些激动。
  “卫辰哥，你乖乖躺下，别激动，小心伤口。”我说。
  听到我这句话，卫辰有一些欣慰，他的语气平缓下来，“我就知道，你还是紧张我的。沛珊，不管你的病能不能看好，不管你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时间，都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好好照顾你，好不好？我不想再和你分开！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会遗憾的。”
  我摇摇头，“不，卫辰哥，我已经放弃你了，我已经对婚姻绝望了，暂时，我不想再组建家庭，上一段婚姻，我真的很受伤。卫辰哥，我不会和你结婚的，所以你不用再做什么坚持，我会记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我祝你幸福。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求你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依旧搭小四的送货车离开，我妈送我到桥边，桥底下的河结着冰，我心里的河也结着冰。这次，我没忍住，我上车又下来，紧紧的抱了抱我妈，在我妈的肩膀上哭了，“你，这一年我不在家，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一回来就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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