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天·第六节

【上午11:005号区域】

        托里斯选择的休息地点，也就是之前藏匿了一半饮水和少量食物的那个地方，在一条长长的峡湾下游。它横亘在北欧区域正中，山谷中盛着的青绿色的水面漫过了岛屿的陆线，和海平面一样死寂地漂浮着。

        北欧区域的顶部不出意料地飘浮着一大块乌云。菲利克斯躺在铺着植物的岸上，眯着眼睛。托里斯因为这样短暂的平静感到相当安慰，即使他原本打算的布置已经因为背包的丢失而完全化为泡影。他仍然在习惯性地忙忙碌碌，试图折下几根坚硬的树枝，或者寻找一些他自己能够识别的、可供饱腹的野菜。

        为什么这么做呢？

        我还想活？我为什么有可能活下去呢？

        他偶尔撇上一眼神游的菲利克斯，手上因为短暂腾上来的怨气而用力捏碎一大把青草。但这样的激动果不其然地很快消失了，剩下来的就是更加难以忍受的，空而沉重的悲哀。

        托里斯出生在离考纳斯几公里远的小镇上，生活朴素而无趣，一眼就能望到生命的终结。即使父母离异，他在虔诚而和顺的祖母照料下仍然度过了无人打扰的童年。这使他安于平静、易于满足，同时意味着性格软弱。

        但是他的母亲，一位整个城市都少见的美丽女子，却是才华横溢、雄心勃勃的。与之不相配的是，尽管她很快再嫁，却再也生不出孩子。这让不甘心的维丽卡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不甚满意的头生儿子托里斯上。因为下定了决心要将儿子培养成才，她很快将他从祖母和平静的童年里剥离开来，送进了庞大的圣彼得堡。

        也正是在那里，托里斯遇见了菲利克斯，以及，娜塔莉娅·亚历山大耶夫娜。

        “不……不……我会死的……我很快、很快就会死在这里的……”

        托里斯心惊胆战地面对着面前矮矮的一丛灌木，口中念些似乎能缓解压力又似乎徒徒增加恐怖的语句，眼前如同什么也看不见了似的，对于明天惊怖的想象如同不可抵挡的沉默海水，那是随时能够淹没生命的绿色巨幕。

        才仅仅三个小时！三个小时！

        凭什么它要降临在我的身上呢？就是这样的么？您就是这样，来惩罚可怜的好人的么？

        布拉金斯基，她屈辱的本姓，她那暴戾无礼的哥哥的姓氏，是一个仅给他带来绝望和悲哀的姓氏。让他想要咒骂、想要将它揉碎、扔进深渊。可是亲爱的娜塔申卡，却是他高高筑起的一座不容侵犯的神坛。那是唯一足以证明他托里斯和世间的草木有本质区别的最神圣的梦。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她——直到他鼓起勇气来放弃生命。

        矛盾令他孤独和惊惧的身体更加疲惫。

        只是面前漂浮的海水之前少了些事物——是菲利克斯不见了。

        托里斯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草地上用树枝划着歪歪扭扭的俄文，新鲜的泥土碎碎地摊在笔划边缘。托里斯慌忙地抬头去找，人影沿着峡湾的上游跑掉了。

        “我恨你”

        他将树枝扔在地上，木木地看着远方。托里斯觉得自己太累了，累的连脚步都难以挪动了。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我一点也不想活了。我只是不敢死而已。

        被他择好和捏碎的野菜都零碎地掉在地上，气味强烈的新鲜汁液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弥散开来。很温柔，很可爱，连海水都尚还是考纳斯的味道，从从容容，旷无一人。

        这是哪里？

        托里斯终于挪动了双腿，叫喊着好友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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