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天·第一节

【上午8:101号区域】

        一道瘦小的身影窝着肩，沉着头，沿着北美东亚区域独一无二的礁石海岸没精打采地移动着，每一次脚步都沉沉地落在爬满壳类寄生生物的粗糙石面上。似乎即使是这样磨人的利痛，也不可能再从他的身体中唤起任何一点精神了。

        瓦修·茨温利已经连续九个小时不曾饮水，二十个小时不曾进食，二十七个小时不曾有半分钟的睡眠了。

        这位素来被称赞意志坚毅、头脑清明的山地野营俱乐部活跃成员，实际上并不是没有面对过比眼前的困境更为残酷的考验。在他和另外一位朋友经历过的野营事故中，两人曾经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悬崖底，依靠两片压缩饼干和石缝储存的雨水挨过了长达七十个小时的救援等待，彼时他仅有十六岁，而他的同伴也刚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

        这也是他为什么他敢制定这份教练加上中欧另外四人都认为是完全的失心疯的独行藏匿战略：他相信自己一个人的生存能力要强过任何一个团队，特别是一个早早就决心杀戮的团队。

        然而他唾弃杀戮，却不是如同基尔伯特在训练时百般揶揄的那样，是因为懦弱；也并非几次真心私下来劝他的罗德里赫所猜测的那样，是因为没有充分认识情况的严重性。他曾比身边这同龄的二十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熟悉死亡来临前的滋味，也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更不愿意去成为那个剥夺同类生命的人。在这一方面，素性孤僻的他不屑对任何一个没有同样生命体验的人饶舌。

        第一天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他保守而严谨的计划执行得非常顺利。在初始阶段成功逃向二号区域的悬崖海边后，他始终沿着海岸线小心翼翼地赶路，这可以使只有一双眼睛的他有一个放心交托的背面。落地三分钟以内的西欧炮响为他提供了关键的情报，使他立刻判定6区是一个可以前往躲避的安全区。

        在瓦修的模拟中，荷兰人落地三分钟以内的死亡时间表明，他极有可能是刚踏出转移器就遭受攻击毙命。这时任何选手的体力和警惕程度都在顶点，一个体格高大健壮的人能如此快速地被杀死，可想而知凶手一定早有设计，且早早下定了杀人的决心。假设三人中只存在一个人猎杀倾向极强，那么短时间内西欧应当至少死去两人。所以，波诺弗瓦与柯克兰只能是一对如同自己身边的中欧一样早有预谋的合作伙伴，并且会积极地继续他们的捕猎计划。这就代表着他们极有可能会离开西欧区域，而去猎杀其他选手。瓦修因此预测，西欧的6号区域将在一定时间成为无人区，且西欧区域的地形设置多丘陵、河流与灌木林，可以为他的藏匿提供绝佳的掩护。

        我们已经知道了，瓦修不仅仅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还拥有了相当的运气。东欧、中欧和北美几位攻击性强的选手主要都在2号、3号区域活动和厮杀，而他所藏身的6号区域一个临近河流源头的山坳，在整个第一天都几乎无人问津。他只碰见过一名选手曾在洞口附近游荡，后来被他缩小范围到波兰选手或立陶宛选手两人中的一个。两人的视线在浅浅的坳洞中有着一瞬间的交汇，那个窥探者立刻逃走了，而瓦修自己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打算。

        然而，仿佛主办方对这种“龟缩”类型的战术早有预料一般，游戏的规则在瓦修完美的计划中早早留下了一个无法翻越的障碍——补给。

        主办方提供的食物淡水只供支撑12小时，因此做了大量预案准备收集生存资料的瓦修却很快发现，尤利娅提供的情报与现实情况不符——或者说，上一届大逃杀到现在的三年间，场景设置又一次增加了难度。选在初夏的游戏时间使得绝大多数他熟悉的温带植物都没有走到挂果结种的生命周期；而自己经过所有的地表径流都散发着一股危险的金属臭气，盛起的液体泛着古怪的紫红色，河内没有一条游鱼，显然是被主办方提前做过投毒处理。

        然而不幸得几乎让他感受到被针对的是，他完全无法猎取任何动物，因为他所分到的武器，是一只暗杀戒指，

        仿佛凯撒的那只狮头戒指一样，瓦修的戒指是典型的罗马风格，通体漆黑，宽约半指节，质地介于金属与矿物之间。戒指的两侧有一对按钮，佩戴者只需并紧五指，两侧的指腹略一挤压，戒指的掌心面就会弹出三根涂有剧毒的钢针。

        暗杀类型的武器在大逃杀的历史上也只出现过一次，正属于第六届的胜者，来自中国的王黯。凭借着他的那只暗杀手表，黯三次联盟，亲手杀死了五名临时队友，最终提前七个小时宣告胜利。然而，本已发誓绝不动手杀人的瓦修，却捏着这只除了杀人什么也做不了的优秀武器，恼恨着自己还不如分到一把能割肉的粗笨小刀。

        这种局面的必然结果是，纵然瓦修已经尽可能减少了自己的一切体力消耗，他还是在第二天的清晨感受到，因为焦渴和饥饿，在比赛时间只过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他就即将逼近身体极限，随时有可能晕厥过去。这和当时的遇险还还有不同，因为悬崖下没有随时可能出现的需要抵抗的敌人，也不会突然成为禁区。

        这个早晨将瓦修赶出来的正是2号区域的禁区广播。在1号和6号区域分界的红线上等待八点钟的到来的他，一听到4号蜂群的消息，立刻就判断出了主办方分割所有区域的意图，并毫不犹豫地预判6号区域必然是下一个目标。他小小地徘徊了一阵，还是拖着沉重的身躯，走进了1号区域的海岸线。

        瓦修不肯对自己承认的是，他之所以在刹那的考量中选择1号区域，而不是对称的5号区域的原因，是因为他本能地感受到，在1号区域中，他会有更大的机会碰到其他选手。

        他一路沿着海岸线走着，实在被咸涩的海风逼得干渴不已，便停下来随手抓上一把认出品种的鲜嫩的草叶在嘴中咀嚼，贪婪吞下大量汁液后，再将碎渣不留痕迹地吐进海里。他知道人类不能消化草叶，还能谨慎地想着避免肠胃在比赛期间掉链子。

        当人的基本生存需求受到严重威胁时，本能会逐渐接管理智。忍受觅食寻水的欲望会消磨掉人大量的意志，再过清晰的头脑或强烈的感情，都会被生存的催促模糊得无可不可。瓦修正是如此，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暴晒和行进中，他的意识流动几乎已经完全停止，只是在机械地向前行走着。此时，如果可以交换的话，让他用三十年的寿命去交换一杯清水，他也会干脆利落地同意的。

        就在他又一次跪坐在粗壮的桦树前，操纵着因饥饿颤抖不已的双臂捋下几串荠草的角果叶填进嘴里的时候，他飘飘荡荡的视线忽然凝固住了。

        就在他的正前方，有着斑驳树皮的桦树离地约有大半掌的位置上，有着一行用钝器刻下的字母。瓦修实在饿得支撑不住脖子，干脆趴在地上，拿手臂支撑起头颅，反复拼读了几遍，渐渐地认出，这正是一串从右向左刻写的德文。

        “一号，海边，梯形礁石，速来汇合。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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