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天.第三节
【上午8:303号区域】
贝什米特两兄弟将他们的默契和矛盾同时带到了大逃杀的赛场上。
三个小时前,基尔伯特听到了费里西安诺死去的广播。彼时他正躲在树上,疲惫而低落地抱着自己仅剩的那条步枪,咬着手背拼命抵抗自己的困意,等待太阳出来后继续追踪袭击者的痕迹。
意大利人的名字几乎将他惊得掉下了树。如果那个被阿西像珍珠一样捧着的小家伙都死去了,那么就只能说明,阿西中了阴毒的埋伏,或者是碰到了他根本无法招架的强大敌人。
他有危险,他需要自己。基尔伯特心急如焚,也干脆就翻身跳下了地,恨不得这一下子就能跳到弟弟的面前。他完全顾不上去追寻那些飘渺的仇恨了,直接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向3号区域赶去,沉重的脚步毫无遮掩地砸在树根草叶之间,一片片地震掉叶尖上蓄积的露水。
他满心想着的只有:3号不远,他马上就到,只要到了草原上,他一眼就能看见阿西了。
这之后十五分钟不到,本是通报马修死亡消息的那一声炮响,直接将基尔伯特惊得两腿一软跌在地上。他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呐喊着——甚至在口中呻吟着念出了弟弟的编码,2号选手,2号选手,然而,仿佛怜悯他做哥哥的不幸,广播紧接着念出了一个陌生的英语名字。基尔伯特狂跳的心脏被这样的落差激得几乎一瞬间完全爆开了,他勉强冷静了一下,又猛地惊了一身冷汗。威廉姆斯是北美选手,也就是说,威胁阿西他们的,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最为强悍的美国志愿者,阿尔弗雷德·f·琼斯。
他甚至都不敢回忆这两条广播之后那等待死刑宣判般的半个小时他是如何度过的。一滴水滴孤立地砸到地上,夜行鸟类扑棱地飞过树冠,甚至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撞到了旁边的树干,都能让他像惊弓之鸟一样吓得僵住,等到确认那不是引出第三条死亡广播的炮声,才能缓过神来继续赶路。
没能保护好伊莎已经是他的无能。无论如何,阿西一定不能再出事。
等他进入3号区域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关心则乱的基尔伯特不择其路,几乎斜插着从中心附近到了海滨,穿过了最长的一段距离,此时距离他接到费里的死亡消息已经有了超过两个小时。经过这样长的一段安全期,他勉强松懈了一些神经。特别是在北欧的一名选手也在3号区域宣告死亡之后,他几乎已经确定阿西逃离了危险,否则美国人就不会放弃追捕并改为攻击北欧选手了。但是这个噩梦般的晚上让他完全下定了决心,这个游戏的残酷程度远超他的预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认为自己具有相对的安全。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和阿西汇合,立刻,马上。
然而实际上,想要在如此广大的一片场地上寻找特定的某一个人,唯一的信息是他两个多小时以前的位置,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基尔伯特却有一种毫无根据的自信,他在内心坚信着,只要他找到了费里西安诺的尸体,他就一定能找到路德维西位置的线索。
他的确这样做了,在2号与3号边界线上听过禁区广播之后,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在辽阔的平原上看到了路德维西和费里西安诺曾经藏身的那片树林。很快,树林前在深草中影影绰绰地趴着的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举起枪,上好膛,慢慢地走了过去,却发现那只是一具尸体。半长的金发,一只血洞贯穿后脑——马修·威廉姆斯。
脚步声接近了他。基尔伯特再次抬头,而眼前的人,正是路德维西。
短暂地逃脱了追杀的路德维西在百般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他们曾经被攻击的地方。和哥哥完全一样,浑身上下除了一柄枪之外什么也没有的他,只能在逆向思维下赌美国人和日本人没有理由再回到这个地方。他于是将马修的尸体拖了过来,自己则埋伏在射程视野合适的位置,以这具尸体吸引可能近犯的入侵者的注意力,从而为自己制造掩护和开枪时间。
他甚至没有再想这种战术在孤身一人又缺吃少喝的此时是不可持续的。他的大脑已经疲惫不已,只剩下一个想法:守在费里西安诺的身边,让自己的精神宁静下来。
基尔伯特很快察觉到了弟弟并不像自己一样对两个人奇迹一般的重逢感到兴奋。哥哥的到来,让路德好像是失去了胸膛里顶着支撑的一口气一般,整个人似乎都矮了下去,只是自顾自地靠着坐在一旁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基尔伯特没再多想,就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边。
“现在的情况虽然不乐观,但至少我们是兄弟两人,比大多数人强多了。我提议,去埋伏波诺弗瓦和柯克兰——他们俩应该是组队了;或者你要有胆的话,去打北欧我也陪你干。这两拨估计都还有吃的和喝的,人也不太多,不算强得过分。阿西,你给句话,我跟着你走。”
路德维西紧紧地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基尔伯特还以为他在认真思考,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盯着他等着。
“哥哥,”
“哎?”
“我不想再继续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不想再继续进行这个游戏了。”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被杀。如果我最终没有获胜,那么在这个罪恶的岛屿上尽力延长一点自己毫无质量的生命本质上只是一种自欺欺人;如果我最终取胜了,背着你和费里西安诺的死亡,背着我为自己的存活交换掉的二十三条人命和二十三个家庭,我根本无法继续我想要的生命。我会成为这个游戏的塑造品,成为它的子体。如果那样,我还不如在双手没有染上鲜血之前,有尊严地自己死去。”
“阿西,你敢!”
“如果我在踏上这片场地之后,还曾经有过多多少少的发自人性竞争本能的野心,使我一时迷失了对我自己的意志的真正认知和掌控的话,那我想,在我失去费里西安诺之后,那些冲动式的假象就应当完全被我从身上剥除了。我完全清楚了,这个比赛,本质除了邪恶,没有任何其他,不是教育,不是试炼,甚至都不配被称为过速发展的副产物,这完全就是文明倒退的表征。它更强大,我不能抗拒被他捉住,但我至少可以拒绝服从,拒绝成为它掌心供人取乐的傀儡。”
基尔伯特最厌烦地就是听到弟弟问出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和自我辩护的推论。这代表了路德性格里来源于母亲的,完全和父亲与自己不同的部分。他对“正确”的追求近乎偏执,沉溺于思辨和质疑,在为任何一件事情寻找到一个被自己的体系所接受的意义之前,他绝对不会着手去干任何事情。路德维西讽刺自己的哥哥被实用主义这对镣铐绑架了思想的上限,而基尔伯特却警告他,他对理想主义的贯彻并不是真正理性的产物,而只是不过是一种欺骗自己逃避不如己意的现实的借口。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些什么值得被眷顾的话,我愿意相信是瓦尔加斯老师身上那种神性的,坚毅而轻灵的古典灵魂,我也愿意相信有费里西安诺,他是真正的天使,他的存在本身几乎就是一种对造物的赞美。把他们置于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命运之下、将他们全部摧毁的凶手,让他们在不该承受的刑罚下草草终结的无知罪人,我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与他们同流合污——你对此嗤之以鼻,是因为你缺乏感受,教育在你身上把人类的手段变成了目的,你从来没有体会过超越基本的社会生存规则之外,精神中可以挖掘的真正神妙的一切,你甚至没有体会过纯粹的爱或敬慕……”
“好了,你可以停住了。”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让基尔伯特的声音忽然冷了下去。
“你真当我失望,这些东西里没有一丁点真正的思考,他们都是你情绪的渣滓。你刚刚失去了小瓦尔加斯,辜负了你的老师,你痛苦,你愧疚,我理解你正在被它们支配,但我不能接受这一点。如果你的嘴里只剩下这些失败者的自怜和自嘲,就闭上它,别让这些毫无价值的语言来烦我的耳朵。”
路德维西在兄长少见的威势前服从了他的命令。始终真的感到迷茫的他在等待着像往常在家庭谈话中进入严肃的辩论时一样,基尔伯特反驳后,稍作准备,然后长篇大论地给出自己思想体系下的解答。
但是基尔伯特却没有,他站起来,闭起了嘴,在不远处背对着路德维希立住了。
也许他疲惫得不愿解释,也许,他同样也无法回答。
“阿西,告诉我,他,小瓦尔加斯,他是怎么死的?”
“在睡梦中,枪眼留在他的脑袋上。”
良久,基尔伯特才呓语一般喃喃说道:
“很好,很好。带走他的是上帝的意志,上帝怜悯那些爱他的人了。”
然而,没人听见并没有宗教信仰的基尔伯特近乎自言自语的这句话。路德维西靠在树干上,已经在自己的沉思中,不受控制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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