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二天·第十四节

【晚上8:103号区域】

        漆出的血红色分界线上，立着三颗直直的冷杉树，一个人影站在树前。鼻尖碰着面前土地上一整片幽绿的眸火和凄冷的呜咽，那人却只是直直立着，丝毫不为所动。他的一只手捏在剑尖上，在树干上一刀一印地刻画着。鲜血汩汩涌出，他只是不理。树皮上画出的每一条新鲜痕迹，他都用手指细细抚摸一遍，直到树皮的每一丝青嫩褶皱都满满地挂住血珠、染成晶莹的暗红色为止。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吟诵一种塞擦音极多的古老语言，又像是在唱一首满是哭泣拟音的即兴悲歌。

        远处被安置在背风的一处缓坡下的提诺坐着看了许久，终于决定站起来。他还不习惯拖着左腿行动，一下子就跌了个踉跄。在一旁提着枪警戒的贝瓦尔德赶快过来把他扶住。提诺身上已经盖住了贝瓦尔德和诺威的两层外衣，但他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两颊洇得通红。贝瓦尔德碰到他手部的皮肤，吃了一惊，赶快用手背摁住他的额头。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提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感到自己的精力已经十分有限，需要节省分配，于是将眼睛只是盯在诺威身上。

        “诺威伤心太过了……我怕他要做出什么。”

        贝瓦尔德不是这样理解诺威的，但他很少在言语上反驳提诺，就只是沉默地站着，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提诺的身体，注意力仍然警戒地散发在四处。

        “我还在想着老大。如果他还在就好了，他不会让诺威这个样子的。”提诺的声音愈加添了感情：“如果当时死的不是老大，是我，那就好了。只剩你们三个，正好只剩你们三个，一个拖累也没有了，一点隔阂也没有了。你们会活着走出去的，绝对的。”

        “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

        提诺顺从地闭上了嘴。但很快，他又开始提起另外的话题。

        “也许，我们能帮到诺威什么……”

        “这件事情由我来操心。你是病人，你现在要做的，是努力活到天亮。”

        贝瓦尔德主动望着提诺。他们两个都不习惯眼神接触这样浓烈的感情表示，但凡出现，必然是一些不可商量的环节。

        “去睡一会吧。3区也该平静一个晚上了。”

        就在这时，提诺发现，诺威正朝他们走了过来。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依靠着的枪杆。

        “诺子…你……”

        诺威站定，深深地凝视着提诺的憔悴而晕红的面孔。

        贝瓦尔德从挪威人那双干结的瞳孔里没有看到活人的光彩。

        “我要走了。”

        提诺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你要离开我们了？你要去哪？去干什么？”

        “复仇。我去为丁马克和艾斯兰复仇。”

        “你要去找那个中国人？”贝瓦尔德面色阴沉：“这是不可能的，又愚蠢，又危险。”

        “我说我能做到，我就能做到。”月亮在云层间穿梭，恍惚的阴影，使得诺威脸上的表情愈加不可捉摸。“我自己去。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们，我只拿走，丁马克的斧头。”

        他向杉树的方向微不可查地望了一眼。

        “我已经看到了：杀死他们的人，必会死在我的手中。”

        这让提诺梗住了一下，可他还是继续说着：“但是，克里斯蒂安先生说过，我们绝对不能互相分开。这是北欧从来没有例外过的教训，分散，就是死亡。”

        诺威没有回答，却看向了贝瓦尔德。这让后者的心脏猛地跳动了起来。

        怜悯我吧，在我将死求死之时怜悯我吧，如果你曾经真的爱过我的话。

        “……你走吧。”

        “贝瓦，你……”

        “他已经不再活着了。”贝瓦尔德用一种低沉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声音说着：“这样，至少能他能为他的死亡赋予一些意义。”

        诺威垂下了眼睛，忽然伸出双臂，将提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提诺片刻之后就反应过来，忍着伤口被挤压的疼痛，紧紧地环住诺威的脖子。拥抱只持续了片刻，但缇娜滚烫的脸颊、泪水和抽噎擦过诺威颈部的皮肤，还是难免引起他枯干的心灵一阵阵颤栗。

        贝瓦尔德俯下身去，在诺威的前额上留下一个吻。

        他没有给予祝愿。

        不远处，一只老狼对着月亮，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

        诺威擎着长柄的斧头，在月光下，毫不犹疑地向着五号区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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