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天·第十五节

【晚上8:255号区域】

        萨斯两兄弟的高祖母是个会读鲁纳文的冰岛巫女，然而继承她神秘天赋的从来只有艾斯兰，诺威与这些东西没有任何缘分。在诺威的整个生命中，对于不可思议的事物，他仅仅求助过一次。而这一次，就是在这个夜里。

        它们没有让他失望。

        诺威穿过中心降临点踏进5号区域，在密密的枝叶间毫无方向地前行了不到一百步，就看到了一束火光的橙影。有的观众后来发布了自己的解释：5号区域宽阔的海边那时已经成了阿尔弗雷德三个人活动的区域，形单影只的王耀中间望到过一次他们的队伍，由于身体情况已经很差，他不至于离开5区，为了避开他们也就只能尽力向中心靠拢，在圆角场地的形状限制下，被诺威发现的可能性并不小。但是，至今还是没有人能够解释，是什么让诺威会直接向5号区域走去。

        诺威两下用裤脚包住鞋底，将斧子倒提在肩上，小心地朝着那一束摇动的并不甚显眼的亮光走去。他的眼睛在夜间像狐狸一样锐利，枝叶间的人形阴影很快就被他捕捉住。王耀正好背向诺威，正在徒劳地将自己的左下臂紧紧扎住，试图减慢毒血的扩散。

        他的手汗，沁出了斧头柄上森森的铁腥气。

        诺威在即将朝着那个背向自己的身影猛冲上去的一瞬间，突然改变了念头。他将蓄势的长斧猛地在空中截住，抬起头，目光里忽然一点一点染上了一种本不属于自己的光芒。

        丁马克不属于偷袭的黑夜，他只属于战场。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是一截树干狠狠地倒下来砸在地上的声音。这是一个选手根本不会期望在夜里的赛场上听到的声音。王耀被惊得一个激灵，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一个高瘦的金发青年在他的背后现身了，他的手中，是一柄吸满木屑的形状狰狞的长斧。

        来了。全都来了。

        “拿起你的武器。面对我。”

        王耀看到诺威的眼睛亮得惊人，就好像是他原本应有的几十年生命，都要在这个时刻全部烧尽，烧的他的眼眸闪闪发光。

        也许是断断续续的肢体毒痹已经将他内心的生的欲望折磨掉了大半，王耀觉得自己已经斗不动了。他没有信心活下去，也不愿再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去残杀别的选手。他愿意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也心甘情愿被哪里的冷枪悄悄洞穿。可是面对这个深夜独自前来要求与他正面对抗的挪威选手，王耀却发现，他不能放弃战斗，因为那将是对对方的仇恨和他的尊严的双重侮辱。

        好，那我就陪你战至最后一刻。我倒要看看这片肮脏的岛屿上还能承受住多少条清白生命的陨落，看看究竟还需要多少年轻人正直的鲜血，才能将这片土地上的邪恶清洗干净。

        王耀直直地站着，他已经感到又一阵麻痹正在袭击自己的左半身。

        “我已经没有武器了。”

        诺威将自己的长剑从腰间卸下，抛向了王耀。王耀根本没有尝试在空中去接，只能等待着麻痹褪去再从地上去捡，但他不肯干立在原地，便将右手的暗杀戒指褪下，向诺威展示之后，扔进了远方的树丛中。

        麻意好容易褪去之后，王耀不敢再耽误，双手取剑便直接向对手小腿砍去。谁知诺威根本不躲不闪，他的目光只是凝结在那柄长斧泛光的斧背上，使足了气力直直地地向王耀的左肩斜向砍去。

        丁马克的武器对于诺威来说还是稍嫌笨重，但感受到这多加一分的沉重，几乎能在他胸中鼓起神性的意志。

        面对这可怕的攻击，王耀最终还是心虚下去，他放弃了自己的剑向，向侧一滚躲开了诺威的劈击。这一斧狠狠地劈在地面上，震得诺威虎口生疼。王耀把握住机会翻身跳起，深深一剑刺进了诺威的肩膀。诺威痛吼一声，从地上将斧刃□□，趁剑从王耀手中弹开的时机，举着疼痛难忍无法再抬高的手臂，一斧头斜砍进了他的胸肋。登时斧面鲜血喷涌，王耀整个人直接被拍击到了地上，一口鲜血咳在地面上，压在地面的左肢连带心脏又是一阵麻痹，让他失去平衡直接躺在了地面上。

        满身是血的诺威面对着幽幽跳动的橙黄色火焰，最后一次挺着力举起了丁马克的长斧。

        “先生！”王耀的面孔中尽是死志，他的声音反而几乎平静了下来。

        “我是一个儿子，也是一个兄长。我不惧怕死亡，我只请您放下斧头，用长剑对准我的心脏。我恳求您，为我的父母兄弟，留下一个完整的尸首。”

        诺威深深地凝视着他的毫无惧色的脸孔，眼眶里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一股泪。他眨眨眼睛甩去了不合时宜的软弱，沉默良久，将长斧靠在一边，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如你所愿。”

        又一阵的麻痹袭击了王耀的身体，他却咬着牙、半滚半爬地翻身站了起来，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使得伤口流出粉红色的血沫，不只是因为伤重毒发、还是因为面对已知的死亡无可抑制的恐惧，双腿始终在细微地颤抖着。

        诺威将长剑举到了自己的脸颊旁边。

        “丁马克·拉斯姆森，艾斯兰·萨斯，记住这两个因你而死的名字。”

        这是王耀意识消逝之前，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声音。

        但是这个声音却没有进入他的知觉。此时在他脑海中的意识，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个春节，父母从外面推开门，晓梅冲上去被母亲抱在怀里，濠镜溜下凳子边跳边笑，嘉龙在房间里四处奔跑，学着公益广告里学来的声调大喊道：

        “团圆啦！团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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