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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哄夫十八式


醒来时,入目依然是熟悉的云府,熟悉床榻和绫罗帷幕。

        但,却不是熟悉的感觉。

        云念抬手摸了摸心口,总感觉那里缺了一块东西,这缺失的东西闷得她有些发疼。

        缺了什么?

        她掀开被盖,转身出了房里。

        江积玉此时正在院中,那把束月剑活泼地乱晃。她的手鼓铃正在江积玉手中,那红色缎带尾下,被他轻轻一点,便多出了个小囊球。

        云念走了过去,左手撑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叫它闭云吧。”

        手鼓铃闻言从江积玉手中窜了出去,在云念周围转了圈,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响声,似在认同。

        江积玉开口道:“我今日需出去一趟。”

        “去哪里?做什么?几时归?”云念歪头问他。

        这副场景,一度与云念幼时出门跟莫宿秋报备的场面重合。

        “归仙界查厉鬼,约莫夜里归,你且先睡下不必等我。”江积玉耐心答道。

        云念沉吟了一会,“不能带上我吗?”

        江积玉垂眸细思。

        他此次是归仙界探查那只雾隅食魂的厉鬼是否已被其他仙君捕获,还有闯入忆冢的那两只厉鬼,想来五百年前的诸多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云岫和莫宿秋的死,还有那渝州城万鬼哭的五十年。

        若是带上云念,一个不甚让她知晓了,只怕于她而言,所有的生活痕迹皆是谎。

        若让她知晓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中,那该有多恐怖。

        云念见江积玉不答话,心底泛起了小嘀咕,但面上还是体谅道:“那积玉注意平安。”

        江积玉柔声道:“若有事便仙书与我。”

        云念乖巧应下,见他走了,便揣摩了起来。

        上仙界查厉鬼,应当是忆冢结束的那俩只吧?

        她卷着手鼓铃的紫色缎带,恍然惊觉。

        自己老老实实一辈子,怎么就莫名惹上了两只厉鬼?有点无妄之灾了。

        她想起了手臂上的伤,抬手看了看,那处已经完好了,想来是江积玉给她愈好了。

        此时正值末春,仲夏将临,天气有些闷热,她对着闭云问道:“你可以变成团扇吗?”

        闭云发出嗡响,便化为了她手中的一把丝制绣花团扇,坠着四色混杂的长流苏,她寻了把伞撑开,出了门。

        ——

        忆冢里头过了十二年,而外头不过是过去了五天。

        云念寻去了之前那户美妇人的家里,想助那美妇孩童一番。

        到了她的宅门处却发现白绫横挂在门檐,里面传来哀嚎啼哭声。

        她蹙起了眉头,在门口问候道:“路过此地,想寻一杯水喝,可有人在否?”

        里面便走出了那名熟悉的美妇人,她端着一碗水,水面被她颤颤地荡出一圈圈波纹,眼睛稍肿,声有痛音,“姑娘所要的水。”

        云念道谢接过,轻抿一口,又道:“多谢夫人,家逢丧事我本不该叨扰,但到底是嘴渴得紧,才胆大上来一问。感念夫人的赠水之恩,我游历在外多年,也学了些引魂超度的经文,可允我进去一念?”

        “当然好!”美妇引着她进去,“我夫君死得过于可怜,我也怕他怨气深重不肯投胎离去,家中已是捉襟见肘,也无法寻个大师来引他超度,姑娘能帮此忙自是最好不过。”

        云念到了灵堂,见到了那副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开口问道:“是何等惨样怨气才如此深重?我在这里都感觉有些瘆人。”

        美妇蓦然大哭了起来,身子发出巨颤,牙关上下打架,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画面。

        她哀哭道:“我也不知。我归家时推开了他屋门,便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惨死倒在地上,头不接身,手不接躯,那一肚子花肠遍地,老旧的灰墙硬是红得发紫啊!若非城里的一个尸医看不下去了,耐着恶心把他缝了起来,只怕如今灵堂上的是一堆血块!”

        云念听着她的形容胆寒发竖,走过去在美妇看不见的角落凝出一只盈蝶钻入白布中,待它出来消失于指尖后,开口道:“我需给他念引魂经超度一个晌午。”

        美妇连连鞠身道谢,等她离开后,云念一边装着样子喃喃念经,一边心底发寒。

        这个人,身上魂魄全无,只怕是魂飞魄散了,连个超度都用不上。

        待阳西下,她告辞离开,又问:“你夫君是几时死的?”

        “五日前,约莫是在晚膳时,那日我早早带着儿出门去了布坊做零活,归来时做着饭,见他久久在屋不曾出来,便寻了过去,没想到……”

        云念见她涔涔泪流,好声安慰道:“逝者已逝,如今我已为他超度,想必下一世命数当不会如此凄惨。日子还是要过的,夫人当看今下。”

        她想了一会,拿出了一张江积玉教她画的平安符箓,“此物你贴于堂前,往后若有什么鬼祟,也能抵挡一番。若是出了什么难事,可来渝州城的桂弄里云府来找我。”

        美妇人连连道谢。

        因着那美妇的一事十分蹊跷,云念便在殿里头翻着书,燃着油灯等江积玉回来。

        那日她和江积玉是去美妇宅里头寻过她的,但那时江积玉可不曾感应到里头有残魂,或是死人。

        美妇却是晚膳时归家的,想来当是午时作案。

        这厉鬼心狠手辣,想来是吃了不少魂魄,只怕是不好对付。

        不过渝州城的厉鬼应当都被江积玉好生管着才对,那些厉鬼在他的城中不应当如此猖狂……

        “聚雪。”耳边传来熟悉的唤声。

        云念抬头看去,江积玉鞋履之上尚沾着些夜露,她遵从习惯起身扑过去,一如既往地埋去他的颈窝。

        江积玉搂着她的腰,轻笑,“粘人。”

        云念弯着眼,耳贴着他的膛,听到了他白骨之下传来的震动鸣音,抬头愣愣道:“积玉,我是不是丢了什么?”

        她能明显感受到江积玉身上一瞬的紧绷,他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调笑道:“丢了海棠糕,我今日倒是忘记给你做了。”

        “好呀,你去吧。”云念接话道。

        等他转身去了厨屋,她摸了摸心口,那里如一方死潭。

        她没了心。

        ——

        “应当是其他城逃窜而来的厉鬼,虽有结界庇护我能感知到,不过若是他的术法太强我也会无法探到。”

        烛火幽幽,映着江积玉的脸是愈发柔和。

        云念食不知味地吃着手里的海棠糕,有些烦躁。

        若此时在忆冢,她应当会情不自禁地化为烟囱,喷着黑雾。可此时,任她想如何心动,都引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江积玉瞒着她,为何而瞒,她懂,谁能接受自己没了心呢?

        若她能接受自己无心,那江积玉呢?他是抱着什么心思接受这件事的,她不敢想。

        虽是没了心,给不了江积玉悸动,但她还是不希望江积玉因为自己的变化伤心难过。

        于是,她便装出一副有心的样子,去哄江积玉。

        云念默不作声,学着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把海棠糕掰成了小块,等江积玉想开口继续说了,猛地把糕往他嘴里丢进去。

        江积玉也不恼,吃完了想继续开口。

        云念故技重施。

        “聚雪。”江积玉只好边吃着,边无奈道。

        “你生气了?”云念眨眨眼,“夫子生气了吗?我只是怕夫子饿了。”

        江积玉凝出仙链,绑住了她两个手腕,“生气了。”

        云念手被绑住不能动,但身子还是能动的,便起身弯下腰去亲亲他的嘴角,柔声道:“不气了。”

        说完,便由于没有双手撑着,她倏地下坠要摔去书案上。

        江积玉手疾眼快,把她抱了起来,沉声道:“聚雪,你在干什么?”

        云念默默道:“你在生气,我在哄你。”

        说完,又道:“夫子博学多才,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

        “夫子愚笨,劳请学生多担待些。”江积玉抱着她坐下,面不改色道。

        “夫子继续说。”云念在他怀里,盯着他肩上垂落的那缕发,安分不动。

        但江积玉却不说了,只是造出盈蝶,让它们往渝州城各处探查那只厉鬼的踪迹。

        “你去仙界问出了什么?”云念又问。

        江积玉有些肃然道:“什么也没问出,我翻了司命薄,消失了不少人,只怕一直在暗中作祟残食魂魄。”

        他顿了一会,又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仙界忆冢,只怕已非厉鬼,而是劫鬼。”

        云念对劫鬼尚未有什么概念,揣摩道:“四劫厉鬼?”

        “不,只怕是六劫。”

        “只剩一世便可飞升了,怕是承受不起魂飞魄散的风险转而为劫鬼。”云念默默道。

        她想起了什么,转头又问:“我之前听闻其他仙君说,我曾魂飞魄散过?”

        江积玉一怔,哑声道:“你没有魂飞魄散,你只是……”

        你只是做了三百年游魂,凭着六魄参七情,四世的不得好死。

        云念等着他说下去,“只是什么?”

        “怪我,我书司命薄的时候,笔毫沾墨过多,不小心把你的名字给晕了,我也不曾发现,于是他们都说你魂飞魄散了。我一个不甚,自己也被鬼迷了心窍,觉得你也魂飞魄散了。”江积玉莞尔一笑。

        云念没拆穿他,长“噢”一声,调笑道:“夫子真粗心。”

        “是我太过粗心了。”江积玉紧紧搂着她,轻轻说着。

        云念扣住他的五指,十指相扣,沉思这该如何哄。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她蓦然想起了大婚时柳曲塞给她的《哄夫十八式》。

        第一步,吻其唇。

        第二步,亲其喉。

        第三步,解其腰。

        第四步——

        没等她继续下去,便换成江积玉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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