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霜
“咚——”的沉重闷响遁入林霖耳中，没等她反应过来，林岚就面目狰狞地用未曾受伤的右手翻手一拽那块木屑板子，夺了过来，往林望身上重重打去。
“不要太过分！”林霖惊呵道。
她不能让林岚担一个“弑父”的罪名过活一辈子。
林岚一顿，终究还是放下板子，踢脚往林望腹部直踹，踹得他嚎嚎滚地发疯。
林霖沉默地看着地上血泪混杂的林望，嘶哑痛苦的“啊啊”声从他喉中挤出。
不可否认，她是怨恨的，而她更怨恨的是这荒诞的人世。
林岚发泄完了，转头开心道：“姐，我来得及时吧？”
林霖闷声不响，到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的唤道：“阿岚啊……”
“怎么了姐？”林岚一口白牙咧开，走到她面前。
十五岁的少年郎，此时已经和她一样高了，只是还有些瘦骨嶙峋，如一根枯柴。
林霖不知道怎么评价林岚，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原因，林岚从不会给让她多操心，反而总是开朗如阳，不曾在这“老鼠窟”中染上黑，这一点让她欣慰，但她总是忍不住想到——
若有一天林岚与这些男子无异，她当如何？应当认命吗？
“姐姐又在想什么？”林岚见她不回话又问。
林霖拉起他血淋淋的左手，疼得他“啧”了一声，又听他说：“哎，小事，我等会自己来。”
她颔首，便道：“你长大了，明日我便求酒馆萧娘子给你求份工，等钱银再多些，我们便离开这里。”
“好，姐姐说一阿岚绝不说二。”林岚笑眯眯道。
林霖带着他回了酒馆，她偶尔要伺候萧娘子，这里便有她的一间小房，里面装的皆是篇集书卷，林岚便被她塞到了那小屋里面去。
她要林岚好好念书，至于她自己，便要去伺候萧娘子。
那华门上的窗影靡靡透着暧昧，画上了两个黏在一起的影子，耳边娇俏轻呼声徘徊不散。
她笔直地伫在门外，绿裳迢迢如一株杨柳。
直到环楼上的天窗打下虹彩到她眼睫，身后的门户才被“吱呀”打开。
那男子见到她一愣，露出一个笑，光照他脸上，瞬时像个猪刚鬣一般。
林霖忽视他，步入屋内，动作利索，毫不犹豫地合上门。
萧娘子靠在榻上眉睫中满是疲惫，女子岁月不堪折，如今已有鱼纹爬上她的眼角，但那唇上的胭脂色依然艳比牡丹。
谁都没说话，屋内只有衣物摩挲声和林霖稳重的步声，她似是在收拾衣裳。
没过多久，床上薄纱帷幔被撩起，影影绰绰的风姿霎时被揭开，妙曼身躯之上是一朵朵鲜红的劣迹。
“萧娘子，该沐浴了。”林霖垂眸轻声道，向她递出洁净的手。
萧娘子缓缓抬手至于她手心中。
林霖对那手上干透的乳渍早已熟视无睹，但腹中还是不免卷起一丝恶心。
萧娘子身上未着寸缕，淡淡道：“嫌脏就不要递手。”
“该递的。”林霖道，“你我皆为女子，我该递的。”
萧娘子徐徐浸入澡盆中，雾气影曳，然澡面上无任何芳香瓣落，香肌玉体犹然落入林霖眼底。
她嘴角本就平直成一条未有弧度的直线，如今更是向下，又蹙着眉头，让人看着像一张苦瓜脸。
萧娘子看她这脸觉得更加烦透，“滚出去！”
“是。”林霖便弓腰恭恭敬敬地退到了屏风前，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水声“怕啦啦”地响起，林霖沉默地看着地上溅出来的星星点点。
似阳禾启蛰这样的绝望之城，萧娘子如何以一己之力撑起一个酒馆？
无非就是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再更改自己的思想，从着这涛涛的、罪恶的卑贱观念，以铁血阴毒的狠辣，爬上那所谓的金权顶端。
她到底不是一个为情所生的女子，阳禾启蛰的黑白交锋早已让她染上无数腥血，对一些人的恨意更是到了巅峰。
她不会离开这里，除非她能剜了那几个草菅人命捞求钱银，又惺惺作态的人的心，否则她不会停下脚步。
她看向那个绿影，下颌紧绷，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倏地起身，带起大片水花。
林霖有所觉的转过头。
“我叫白霜。”萧娘子直勾勾看着她，说道。
林霖依然一副讷样，木然答道：“是。”
“不是叫萧霜。”白霜踏出澡盆，林霖拿出绢巾拭去她身上的水珠并不答话。
白霜坐落于软垫上，勾着二郎腿，一手撑着脸，眼皮轻掀，眼角上扬，那股撩人的媚气就此泄出。
林霖从妆台上翻出膏药，轻手在她身上点染涂抹。
“不必回去你那破宅子了，林岚也留下。”白霜道。
林霖触及樱峰的手一顿，又继续打旋，问道：“为什么？”
白霜嫣然一笑，“林望可是专门寻了道人算了你俩的命，一个凄苦潦倒，一个疯癫零落。”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把你们卖了。”
林霖缄默。要是卖予其他人还好，若是卖给了白霜，她便不好带着林岚走了。
白霜手背一翻，食指蜷起，敲敲桌子，谑道：“以后，你可就是我养的狗了。”
林霖并不喜欢这话，连着抹药的力度都重了几分。
白霜何尝不知她木脸下的怒，但还是俏声道：“我这身子金贵，下手轻点。”
说完还转了转脚腕，往她裙裾勾。
林霖邃然抬手给她小腿扇了一巴掌，白霜笑了几声，“我说了，我疼，疼得紧。”
——
没过几日，酒馆前便停了数量车马，华冠丽服的公子小姐从车马之上鱼贯而出，一窝蜂地到了顶楼。
人声嚷嚷，嘈嘈杂杂，却又带着各种轻声燕语。
白霜于顶楼伺那帮贵人，林霖也忙碌了起来，清点着端上来的糕果酒水，完后，她一如既往地矗在门前当一尊雕塑。
来来往往的人从她身边擦踵而过，一个黄袍公子被众人簇拥着上楼，但他并不开口说话，身边倒是一群蚊子在“嗡嗡嗡”地叫。
林霖随意地看一眼，陡然对上了黄袍男子的目光，黄袍男子惊慌转移视线。
“咱们今天就带唐寻好好喝几杯！”其中一个人道。
“哈哈哈，咱们的唐大公子可还没喝过酒呢！”另一个道。
然后唐寻便被众人半推半就地带入了殿。
林霖默不作声侧了一步，只觉诧异，这唐公子好似一路都不曾开口说话。
“哎呦~唐公子。”白霜那呦声又从里面冒出来。
林霖不用看都知道，她那腰肢此刻怕是扭得花枝乱颤。
“来来来，坐这。”白霜应当是搀着唐寻坐了下来。
林霖没听到唐寻的回话，有些莫名，这人难不成是个哑巴？
随后她转头看了眼，恰恰又对上了唐寻的视线，她烦厌地转回了头。
“唐公子第一次来吧？来来来，今天保准给你伺候好好的。”白霜谄道。
唐寻这回倒是开了口，声音憨厚磕巴，“谢、谢谢，我坐、坐一会、走。”
原来是个口吃。
林霖本不想转身，但终究是摆脱不了“好奇心害死猫”的箴言，转过身只见唐寻嘴角嗒拉着口水，白霜勾着嘴角，拿着手绢给他轻轻擦拭着。
是个痴呆？
白霜微不可查地撇了眼门前的女子，等她转回了头，重重地给唐寻一擦，心底冷哼。
周围男子都眯着眼睛看她一副勾人狐狸样，而女子却全然分两派，一派妒嫉红眼，一派艳羡红脸。
那狐狸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翘着眼皮，娇声呼道：“等什么呢？开宴呀各位公子。”
——
等到殿里丝竹管弦褪去，那些人无一不迈着歪歪扭扭地步子出来。
殿内的颓靡一想而知。
林霖看着那些人离去，身后白霜又搀扶着唐寻出来。
白霜搀着唐寻到她身前，“这是唐公子，唐寻。”
林霖欠身俯礼，“唐公子安。”
唐寻脸上绯红如霞，眼眸一片茫色，“啊啊、安”，随意张张嘴便流出了口水。
白霜笑吟吟地扶他离开。
林霖见殿中酒盅盘碟已收拾妥当，地板洁净一新，便打算回自己的屋中，白霜在她的隔壁给林岚收拾了一间屋，她也需去看看林岚今日的功课。
刚准备入那偏院，白霜便在她身后叫住了她，“林霖。”
林霖转身道：“娘子何事？”
白霜步态袅娜，靠近她，抬手摸摸她的脸，似是眷恋，但言语却不曾有过一丝流连，“给你择的夫婿，喜欢吗？”
林霖身形陡然一僵，整个人又硬又冷像冰块一样，她拍开那手，哑声不敢置信道：“夫婿？白霜你干什么？”
“林霖，你二十有五了。”白霜笑道，“我既然把你买回来，也算你半个主子了，自然得关心关心你。”
“不嫁！”林霖厉声道。
她要离开这吃人的二城，嫁人？开什么玩笑！何况还是个痴儿！
但白霜却不会由着她打乱计划，她高声喊来了护卫，看那只小鼠躲躲闪闪，到最后还是被锁进她房中。
林岚闻声而出，但院中只剩白霜一人了，他有些茫然道：“刚刚怎么了？”
白霜弯眼回他，“没什么，就是有个好消息，让你姐姐开心好一阵。”
“什么好消息？”林霖摸了摸脑壳，恍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沾着墨，一时懊悔不已，想把手给切下来。
“那堆金如山的唐府想娶你姐姐。”白霜踏着悠悠脚步离开。
“什么？我姐姐要飞上枝头了？！”林霖欢呼雀跃着。
白霜听着耳后那无知稚子的言语，神色不明。
她要打开唐府这条路，而她已是寡妇身，入不得唐府眼。
是以，得换个人来，让一个人替她开门。
那仓库里装的是富可敌国的金堆，也装着潦倒穷人的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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