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既是恶鬼也是仙
司无镜一直没有告诉过梁秋仪,他那肆意的笑靥总是带着些许纯真气。
那笑意里总是夹着几分唐寻憨傻的影子,以至于别人看到他的笑总是觉得又狼又乖。
那日幽幽蓝蝶从司无镜指尖幻出,他被霖草酒灌得极其狼狈,步子也踉踉跄跄,他追寻蓝蝶去时凤眼迷蒙一转,回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长身玉立,衣角裹着不知哪来的万千孤寂,面对着一地缠身的孤魂恶鬼笑意四盛。
秋天孤苦萧瑟,他比秋天更似秋天。
远远看去,他既像落汤鸡,又像丧家犬。
司无镜不曾遵循过慧如同他讲的“待人需有礼”这个道理,除了这一次——
他被醉得浑身乏力,把唐寻的魂魄剥离出来时,动作都柔和缓慢了许多。
那是一个四劫魂魄,喜魄纯粹洁净,可给林岚塞进去以作填补,隐瞒天道落于降仙台。
司无镜坐下来扶着额,对那魂魄彬彬有礼道:“我需要你的魂魄。”
唐寻今世入轮回也没想到自己能投成一个痴儿。
他的魂魄被剥出来,对着眼前黑衣男子愣了许久才将生前事一一理清。
原来他这一生这一世的痴傻,不过是老天要给唐平一个报应。
而所谓的恶有恶报,原来就是让唐家生个痴傻儿么?
这天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可这算什么报应?他寻求的成仙又是个什么天?
可笑,当真可笑!
他恨不得当即渡劫失败灰飞烟灭,了结了这错误的七世命途,给这场悲剧收尾。
可今世的他还有一个小儿,稚子何辜?而归去躯壳中,他又会变成一个傻子,一个傻子如何能将幼子养活?
于是,他便道:“你若要,那便拿去,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唐寻长叹一声,“让我这副躯壳记得给孩子喂饭,便是死也得记得把他抚养成人。”
交易就此达成。
此后,那天上便多了个隐瞒天道、剥夺他人魂魄飞升的仙君。
人间阳禾启蛰城,便多了一个痴傻但记得养孩子的父亲,和一个跟林霖一样倔强顽强,又跟林岚一样有些任情恣性的小儿。
而那刚飞升上来的仙君对着掌仙簿的仙君吊儿郎当地报上自己的名字,道:“良秋遗。”
但那书仙簿的仙君约莫是年老不中用了,耳朵脑子都不大灵活了,又或者是人仙的名字总是正儿八经的,所以这位年迈的老仙便给他写成了“梁秋仪”。
他被带去训律殿路途中,一路感慨这汉字当真是博大精深。
随后,他又被慧如老仙赐仙号“愿荀”。
彼时,他要接受慧如三个月的循循教导,知晓为仙者何可为,可所不为。
摊开那本陈厚纸泛黄的仙律,第一条便给他来了个当头一棒——
仙者无往生。
可怜他好不容易飞了升,还是那么容易死的。
那他就更不敢去见司无镜了,那人如今还在凡间阳禾城酣睡着,若是他走出了这训律殿,岂不是当成被司无镜一枪崩头?连个转世,让他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机会都没了。
而与此同时的,他也在受慧如那苍老的熏陶声面,听着那些所谓的天道因果,无数次怨恨这些逍遥自在的仙者。
为什么没有人看见那阳禾启蛰城的悲剧,为什么没仙者去将她们救赎,可呆得越久,他不得不承认——
人间城池数千上万座,天上仙君不过七百多。
在污泥里获得拯救的永远只是少数,更多的是死在黑暗里。
一百位驻守仙界,一百位掌手中一城时也要在凡间遍地跑,剩下的五百位手中多掌三城。
而江积玉却是最特殊的一个,他掌三城时还需在凡间遍地跑。
起初他以为此为仙首之职,江积玉总该多担待些。
后来某一日,他那老大哥司无镜终于酒醒了来训律殿找他算账,摆着一张臭脸静坐在他对面。
梁秋仪如坐针毡,那茶水是被他讪笑着煮热又倏地被莫名的寒气侵袭将热水冷了下去。
于是,他只好请司无镜喝“凉茶”。
他抖抖擞擞斟了杯茶,双手奉过去,“您请!”
司无镜扫了他一眼,指尖轻敲桌面,那杯子瞬时出了一小条裂缝,只闻一声冷哼,“多谢。”
所幸一股春风吹来,殿里头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不少,连带着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也消散了些许。
这说来也怪,江积玉虽是天仙之身,按理来说身子骨应当好得极佳,却不知为什么,他得时常往慧如这跑一趟。梁秋仪偷偷跟着过去看一眼,却只见得满眼的黑,而那一对师徒干什么倒让人无从得知。
只见江积玉缓步进来,看到司无镜时稍稍顿了一瞬,似是没想到他也在,“歇冬。”
而司无镜只是轻轻颔首,淡淡地回了个“嗯”,那淡泊疏离比对着梁秋仪还要多上三分。
江积玉对这个万年同窗的冷淡态度见怪不见怪了,只当他的脾性素来如此,便转头问梁秋仪道:“愿荀仙君可见到了慧如?”
“慧如今日□□去雀都寻友了。”梁秋仪又道,“仙首可要留下稍等?”
江积玉迟疑了一会才应下,他一边坐下又一边从衣兜里掏出在凡间新得的一包茶叶放在梨木台上,“凡间的新茶,恩施玉露。”
梁秋仪顺势问道:“歇冬仙君可要试试?”
“随意。”
他搓搓手打算开动,但江积玉早已先一步开烹,但没等热水浸壶便有仙者一身血袍匆匆来唤,“仙首!仙首!茉城有五劫厉鬼出现!”
是以,江积玉毯子都没坐热就走了。
梁秋仪打了个“哈哈”,尴尬道:“敛贞仙君当真是忙的,这掌三城还得四处跑。”
“他只掌渝州城。”司无镜勾起嘴角道,“淮州城、雾隅山本是我掌。”
梁秋仪心神一动,原来是两兄弟争封地,争得个头破血流的爱恨情仇。
然司无镜却嘲讽道:“你以为他是抢了我的封地?”
他撩撩黑袍起身,桌上的杯子刹时化为齑粉,“呵,算不上抢,反倒救了我。”
梁秋仪看着那离去的黑影,默默道:“瞧你那拽样,给你多掌了两城用不着做太多工作了,你还不乐意了?”
他对于司无镜的这种“吃人嘴短,还一脸臭屁”的行为十分鄙夷。
等慧如回来后,他旁敲侧击的问了一番这两人的恩怨。
而慧如心如明镜,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便告诉了他,“那些化为厉鬼之人多有一番苦衷,歇冬不爱听也懒得听,总是不将其送入地府进行渡化,而是杀了了事。长此以往他手上的杀孽必会越来越重,我便让积玉接掌了他的淮州城和雾隅山。”
原道如此。
他们这种缺了魂魄,魂灵里填进了他人魂魄的人,除非那魄主灰飞烟灭,否则他们的一情一绪都终生受魄主影响。而想不被影响,一则吞噬其他人的魂魄,二则到魄主身边将情绪递给本来人。
司无镜没了二城,便少了可捕噬的怨魂。
一旦那魄主情绪跳动,他整个人便会生不如死,可他手上惟独苏城一座,诞生的怨魂太少不足以成药治愈他的魂魄伤口。
是以,他剥活人生魂。
那独苏城便成了天底下人烟最为稀少的地方。
这等苦痛只要杀了魄主便可解脱了,梁秋仪不知道司无镜为什么不弑杀魄主。
想来,以司无镜的能力要么是不想杀,要么是不能杀。
他想得通透,明白了这点也就不再纠结,安安心心地在仙界当慧如面前的蠢学生混日子,也偷偷摸摸下凡猎杀喜魄以此消弭身上的苦痛。
等到唐寻三百年后七苦劫渡败灰飞烟灭了,他才老实了点,让慧如觉得像个人样了,懂点规矩了才让江积玉分配城池给他。
而有些缘分,就是那么妙不可言。
江积玉偶尔听了不少慧如对他的抱怨,便把没什么鬼的阳禾启蛰城丢给他。
他心绪复杂地接过“圣旨”去了阳禾启蛰城。
此时的阳禾启蛰城已然在慢慢变好,但他怨恨的唐家却依然春秋鼎盛。
他念着唐颓山怎么说也是姐姐留下来的孩子,便留了他一命,没想到三百年已过,这破败的唐家还给他撑起来了。
但既然已来了这里,那自然要一举歼灭斩草除根。
结果好死不死的,那唐颓山今世又给投胎去唐家了。
此时是五百年前的天晋年间。
那阳禾城唐家小公子名唤唐青衍,前世亦投胎在唐家名唤唐颓山。
梁秋仪带着银边面具,披着黑色大氅,抬起蓝边丝履,对着他那五百年没见的侄子一脚踢过去,并阴恻恻道:“狗改不了吃屎。”
两世都投胎去唐家,可不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么?
唐青衍尚小还没长到他大腿处,他背对着梁秋仪,莫名其妙的就被他踹了屁股,当即摔了个脸朝地,华袍擦干净了地,惹得满是泥泞迹。
唐小霸王滚了个圈,起身对着梁秋仪怒道:“你是哪个王八羔子,居然敢踢你爷爷?”
“我不但敢,我还敢再踢你一脚。”梁秋仪冷哼,唱着小曲,步子悠悠地把他当球踢回了唐府。
唐青衍嚎嚎大哭地滚着回去,一路惹得他人频频侧目,也亏得他那时脾性过于顽劣,没一个人把梁秋仪拦着,人人都挤着脑袋看热闹。
唐青衍滚到了家门口见到了刚出来的唐父想开口告状,转过头来却发现身后早已没了人,当即气急败坏,疯狂跳脚,恨不得把唐府阶檐给跺碎成个稀巴烂。
那梁秋仪赶尽杀绝无门,便只好眼不见为净,本是心态和平,却闻到了霖草酒的味道。
林霖要他好好念书,他便不曾学过酿酒。
可见到昔日那白霜的酒馆依然鹊巢鸩占,纵然那唐颓山今世还在唐家,可这口气他还是咽不下。
愿醉高楼就此建起,里面的装潢酒水无一处不精致引人,尤其是那酒水价格低廉又醉人,吸引了不少人。
没过多久唐家就收拾包袱连夜逃走。
唐青衍到底尚小,只闻愿醉楼搞的他唐家倾家荡产,却不见得他唐家车马滚得一路血迹。
而此前司无镜同梁秋仪说阳禾启蛰二城没什么鬼,起初他还不信,到掌任这二城之后,他不得不信——
确实没什么鬼。
那八百年前被司无镜以锁魂咒困住的鬼,如今以成了厉鬼,但又奄奄一息。
除了这一片孤魂茔,这阳禾启蛰城确实闹不出什么厉鬼来,偶有一俩个崩出来也就给他解解馋。
赶走了唐家,仇人还在锁着受罪,他也乐得自在。
但并不代表他心里头的阴蔼就此消失。
年年阳禾启蛰城办的芒种盛宴,不过是给他开办的一场血宴。
当糖果摆在蚂蚁面前,贪婪就此浮出了水面。
传言,受邀之人只要喝醉了便能得万贯千金。那旦暮酒摆满整个大殿,只要喝醉了,便有无数金银珠宝奉上。
可那旦暮酒怎么会醉人?
无数人喝了一坛又一坛,转头往脸上掐出潮红,眼眸迷离跟瞎了一样,看向那高座屏风后的公子,口齿不清道:“啊……我好像醉了,楼主你怎么变成了三个?”
梁秋仪面具下的脸轻笑道:“这位兄台怕是醉了。”
随后便有结界从他坐下的绒团锦蒲展开,六角琉璃铺满整个顶楼像一个巨大的蜂巢,里头的嘶哑尖声与外头高升起来的烟花同呼。
但见这个蓝边银面、华袍染血的少年,既是恶鬼,也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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