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四十二章 飞花（02）

戏依楼里新来了说书先生，“颜如宋玉貌比潘安”，书讲得行云流水，听者有如临其境的感觉。所以一时间识字的不识字的，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蜂拥而上从清晨守在楼前等着进去听先生说故事。

        黎九重坐在中间第二桌，绝佳的位置。能坐在这儿，自然是施了点儿小法术把别人困在外面占得了先机。

        台上说书先生正说到介子推“割股啖君”的故事，黎九重并不认为故事讲得有多好，只是在喧闹的人群中寻找方寸安身之地，看着别人的欢乐未尝不是一件舒心的事。

        印象中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从没超过三个月。每次月上梢头黎弗生就会脸上带着笑容背他到肩上，而他会抱着洗得发白的包袱，包袱很轻，只几件衣物。他们会沿鲜有人走的小道去往另一个地方。

        黎弗生没什么爱好，独会在琴声过处停留，长到五岁，他和黎弗生在街道转角遇见一位盲眼琴师，上前随意抚了几下竟成了曲，自此黎弗生带他听见琴声或看见古琴就会远远走开。

        琴师说过他天生就是一双抚琴的手，一生会锦衣玉食，荣华不绝。可跟他十六年的流离生活完全沾不上边儿，饿极了连泥巴树皮都吃过。

        当然他自己也相信自己原本就是腰间怀玉，手中执扇，绫罗绸缎裹身的贵公子。他一直认为，自己同李睢臣是同样的人，殊途同归，事实也证明他没错，只是最后的同归，并非他所怀想的同归。

        三月，柳絮纷飞。十六岁的黎九重比他爹黎弗生高出了一个头，孩子们散学归家的小巷，他咬了根竹枝翘着二郎腿躺在矮院的茅草屋顶。一团柳絮打着旋儿最终落在他鼻尖，他从鼻孔出气，一下就赶走了柳絮。

        黎弗生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走在三月的田埂，麦苗迟迟未见从地里拔头，只有黄色土壤掩在眼前，看着扎眼，所以觉得脚底也被咯得生疼。

        今天去富甲一方的张老爷府上打扫，失手打碎了茶盏，不给银钱且不说，还被棍棒加持打了一顿。这些小事，还是忍忍为好，一旦动起手来，现在的平静生活又会被大破。如今他们在此地平安无息的度过了三个月，黎九重说得没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孩子很聪明，可就是被自以为的聪明弄昏了头。

        “带来了吗？”黎九重一步蹿下房子，挡在矮他半截的孩子面前，李睢臣惊魂甫定，费尽心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难道这么快就被发觉还追了上来？他低着头佝偻着身子打算侧身从挡道之人身边走过。“想去哪儿，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什么东西？”他嘟囔了一句，不想被黎九重听了去。他拽过他脖颈的衣服，地上扬起灰尘，小个子摔倒在地。

        “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善茬，所以你今天是想断条胳膊还是断条腿？”黎九重吐掉口中的竹枝，揉着手腕步步逼近，这瘦小子猴般机灵，说是让黎九重帮忙做风筝了付钱，他还不是哄骗另些学童的钱，再说做了也不一定能拿到钱。

        李擎天绝对是李睢臣见过的最忠心的人，不过这忠心不是对他，而是对当今天子，他说过若他有能力有朝一日成为君主时，他也会像对待如今的天子那样待他，因为于他来说他忠心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他“天子”的身份。

        “对，就是他，是他提出要和我换衣服我才换的！”矮个子扯着嗓子若打鸣的公鸡。看这情形除了李擎天，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对他这么不依不饶的人。

        黎九重看他要找的人站在自己对面，再看自己身边的人，果然不是那么个样儿。“走——”他叫上身边的少年一路狂奔。

        两个人靠着麦垛不敢喘气，“追上来了吗？”黎九重低声问。

        李睢臣用木棍在草垛戳出洞，视野范围内只有几只闲逛的母鸡。斜阳受了阻拦在草垛前面，泛出橘黄的明光。“没有。”他靠着草垛四肢瘫软坐下。

        黎九重长长吐出一口气，“好险！”他拍着胸膛感叹，“你犯了什么事居然惊动了官府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官府的人？”那些人都是便装。

        “鞋，他们穿的都是官靴！”他吸了吸鼻子，“你还没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呢！”

        李睢臣心里忐忑，脸上的神色也不自觉僵住，僵住后又舒缓，他从腰间摸出一块色泽润滑的玉佩，一线红色从黎九重眼前一晃而过，“手痒，摸了块玉佩，怎么样，还不错吧？”

        “确实挺值钱的！”黎九重随口附和，他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远处的天空飘着几只风筝，托着散学孩子们的欢笑声飘在村子上空。

        李睢臣也学着他那样看天，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只好用手挡住光从指缝间看，外面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眼前光溜溜的田野，没有一个人，天空划过几只野鸟。李擎天说过外面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市集，有各种新鲜玩意儿。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里的人好少！”他感叹了句。

        “想去热闹的地方啊！你可走错方向了，这里可是鬼都不愿意来的北鬼村，夜夜都能听见鬼哭。不过吧，这也是一种热闹，人的热闹和鬼的热闹有什么区别？”北鬼村位于长安城北郊，兵临城下，经历过无数次战火，别处战死的人也被运到这里，地下白骨累累，阴气森森，在这炊烟袅袅的暖黄包裹时刻才多了人气。南集市夜夜笙歌，商旅往来，热闹非凡，死了的人都安眠在北鬼村。

        李睢臣初听北鬼南集，心中免不了多有好奇，看看斜阳，已到了该回去的时间，晚了牵连无辜的人于心不忍。“明天我们去南集市吧！”他站起来对依旧靠在草垛的黎九重说。

        “真的？你可要说话算话！”黎九重从草垛旁站起来，眼睛发亮地看着眼前这个穿麻布衣服的少年，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真的，明天申时，我们在这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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