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四十八章 飞花（08）

三月春寒料峭。边关战事的情况不容乐观。天子下令全国各地征兵加急训练以备军需。村里各家屋舍的门窗紧闭，走在道上半日也不见一人，偶尔能见到的，也是在田埂上忙着春种的老妇。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黎九重拍打着屋门，手掌通红，他被黎弗生那老头子关在地窖已经十来天。

        “你还是歇歇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我也不会放你出去！”黎弗生坐在院里的矮桌前自斟自饮，还炒了几碟小菜。

        如今边关吃紧，人人都悬着一颗心，他悬着的那颗心悬得更厉害了，别人家男丁都是生怕自己被抓了壮丁，偏黎九重争着抢着要去。值得庆幸的便是进去南集市的财主家里捞点银钱不会惹人注目，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心里还是憋着苦，每天只好喝点小酒来解解愁。

        当年他是名动长安的琴师，也会些拳脚，每个行走江湖的人，不会点拳脚也自身难保。

        “爹，我保证，我保证我不会从军！”黎九重靠着房门有气无力地说。

        “建功立业那是好事，可你也要想想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思，我还想我死的时候有人给我送终呢！”

        “这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说些丧气话？你不是夸下海口说自己要长命百岁的吗？”

        黎弗生不言，听到黎九重的声音就会想到那孩子，心里发酸。他“咕咚”灌下几口酒，不知为何就是喝不醉。

        太阳西斜，天空深蓝色的云层压得很重。李睢臣躺在柳树旁边的草地上，一路过来见了妻离子散父母兄弟作别的场景，他想着当日问黎九重的话。“既然现在我们都从皇宫出来了，在外面的时候可以像平常人家的兄弟那样生活吧！”

        黎九重没有立刻回答，半晌后道：“只怕没那么简单！”现在他看着天边的云层，忽然明白了黎九重话中的深意。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无奈寻常百姓家。

        “今天带桂花酥来了吗？”影子站在柳树后深深吸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去。

        李睢臣睁开眼，看见熟悉的面庞露出笑容，坐起来拿了一旁的食盒递给他，这些日他殿里的人都在传他的食量大了许多。

        “以后还带点水果出来！”影子边吃边说。李睢臣没有多说，自然是默许了。他看了他一眼，“你长高了不少！”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很是心酸，好像从此后便不能再见面。桂花酥堵在嗓子里不肯下去，他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喝了水才勉强好些。

        “你不会去吧？”

        “说不准！”又补充道，“说不定哪天我真的想成为将军了呢？”

        李睢臣脸上的笑凝住，他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做你的普通百姓吧！我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你做我的子民吧！”现在的他，正在走上一条不归路，一条需要踏着无数人的尸身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路。

        远处乌鸦挺在田埂，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每只乌鸦身上都附着流离失所的亡魂，他们可以预知死亡。

        远处的士兵走在一群身穿粗布衣服的年轻人中间，看不清神色，乌鸦惊飞盘旋在人群头顶，灰尘裹着人群越来越模糊，能看清楚的，只有乌黑的鸦群。

        影子把盘子放回食盒，又小心翼翼把盖子盖上，拍掉手中的碎屑从怀中掏出玉佩，“如若我不能回来，就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最好是高一点有柳树的地方，我喜欢好看的风景还有阳光！”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决定是错还是对，把眼前的人送上孤零零的帝王宝座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如若不然，从一开始，一开始他就应该像黎九重那样逃出来的，可是，终究都不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本该拥有帝王宝座的人，一个心心念念成为强者的人成为了一个普通人，一个甘愿平凡无心权力斗争的人，却要慢慢将自己变成一只嗜血的恶狼，人生何其荒唐。

        李睢臣没有说让他留下的话，从小在宫中的生活让他成长得太快，要不是有幸遇见黎九重，他不会把心中远离皇宫的大心思吐露出。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李睢臣吟完诗想到刘太傅讲的“割股啖君”的故事，他偏头看着他道：“我一直很想去一趟介山，就在那儿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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