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六十三章 竹篁（03）

同样的秋十月，半坡的竹叶由墨绿转为了淡黄。越寒冷竹子会越生机蓬勃，可是今年她不想这样了，竹叶不止有羡煞旁人的绿，更有文人骚客笔下不曾有过的黄。所有的事物并不会为你想看见的一面存在。风今天是没有，应该是管风的那老婆子又醉倒了，躺着听山谷里的鸟叫，缺了风扰竹叶的簌簌声真是不习惯。

        她闭眼随手摸了身旁掉落的花瓣，扔出去的瞬间花瓣散作带风的花雨向竹林奔去，声音很远，恰似淞沪江畔杳杳的钟声，景色很美，好似岳麓山霜天的红叶。

        谢幕还是会提起自己当年将他扔在和尚身边不管不顾的事情，她也知道他并非斤斤计较的性格，只是常拿来说故意让她过意不去，心底软了好收他为徒。可是自己本无心，谈何心软？只能说或许某天想法突然改变或高兴了收他做徒弟也未可知。

        自从修成了年轻男子模样，他的气焰嚣张了不少，不仅醉饮歌台卧翠楼，还上天盗取了水帘留给她而她也一直珍藏着的桂花酿。想到这已不是生气而是愤怒了，听经颂禅也磨不平改不了他的心性。

        “师父——师父啊！”谢幕跪在矮菊旁，委屈巴巴地看着躺在竹椅上的竹之琉，天宫的规矩，只要修成了仙再替人解八十一难即可成为独药师的弟子。到时候不需要竹之琉点头，他也可以成为她名正言顺的弟子了。

        有了目标就有了奔头，当年那么多修仙的妖嘲笑他区区一丛荆条怎么可能修成仙？看看那些妖怪们嚣张的气焰，如今见了他还不得点头哈腰地称他一声“荆条大人”？相较“大人”二字，他还是更喜欢“公子”，有了少年风流的韵致。

        竹之琉耳朵听着风声，脑海描摹着那些好景色没有理他。“竹之琉大人？我的竹大人——”这个竹之琉，明明是不喜俗世之人，尘世中那些人的做法她向来不屑一顾，可如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学会了让他跪搓衣板。

        以前受罚不过在药庐之中看看那些医药典籍，或者是替她去每月的行走，现在倒好，已经连着跪了五日的搓衣板，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虽然这辋川山里不是天宫，可也算得人间仙境，时间都被竹之琉弄得和在天宫时一模一样。

        肚子已经不争气地叫了好一阵了，可怜自己成了仙还要挨饿受冻，想到此他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要是神仙连饭都不用吃就好了。饿了就吸一口天地间的灵气，渴了就看一眼天边的云霞，这样该多好。

        “什么时候吃饭呀！我真的饿得只剩一丝气息了，要是你还在这里偷懒不动，你就要永远失去我这个徒弟了！不对，是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徒弟了！你平时一副什么样子你自己心知肚明啊！脸木，无心……”

        他费尽心思把竹之琉的样子变相地描摹出来，“闭嘴！”一朵菊花堵在谢幕嘴里，他也搞不清自己的名姓究竟是什么，因为到现在他有过上千个姓名，不过那年来辋川时自己还是失了父母兄弟姐妹的男童谢幕，所以就一直用这个名字了。“就算要喝酒你也不应该偷我的酒，就算偷我的酒也不该偷我的桂花酿！”她看着他，眼里冒出火星。

        “又不是我一人喝的，有本事你去找岳麓山的那位讨要？”他低头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抬头换了满脸笑容，心里想着桌上的万种美食千觞好酒，五天就是五年啊！这五年间自己错过了多少人间好风景啊！翠楼的午娘估计等着他眼角的皱纹都增加了，还有藉藉那丫头，应该长高了不少，脸也圆了不少，她就是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总长不高也长不胖。

        世间有多少好地方就有多少伤心苦痛之地，还说要把那丫头从楼里捞出来的，这五年时间，她该过得多煎熬呀！还有楼前那个卖花的老婆婆，也不知道她那败家的儿子是否改了邪归了正。

        “我说我已经知道错了，不应该因为贪嘴偷喝您的酒，下次我遇见了好喝的酒一定第一个想到您，还有，这个月下个月以及下下个月行走要做的事，我全替您做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这一次吧！”他扭了扭身子，膝盖确实已经很疼。怕是走在道上都不像个正常人了。

        竹之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小子的嘴这么多年依旧这么能说，归根酒喝下了肚就不可能再倒回，责罚他也是无益。俗话说事不过三，这种该被责罚的事他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不责罚他让他长长记性要真成了自己的徒弟，丢的颜面犯的过错自然她也担着责任。

        “如若你再这么屡教不改，就算完成了任务，我也不会收你做徒弟的。你完成了你可以成为天宫任何人的弟子，却不是我的弟子！”她这话说得决绝，自然谢幕也听懂了，凭着她心中的公正，也不可能不认自己为徒弟，因为是徒弟，所以需要听从她的命令行事。

        一阵风过，竹叶簌簌响，细竹也跟着弯了腰，有几根头点地以示谦卑，同山下麦子一样的姿态。飞出去的菊花这样的景色她已看过太多次，故而不以为怪，飞出的一瓣菊花又以同样的姿态散作菊瓣雨飞了回来。

        谢幕心中升起疑雾，这地方除了他，原来也会来别的人。他想起竹之琉运用自如的露珠雨，那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来的彩虹一般的色彩。那时的自己真是无知，现在看也是平淡无奇的，当然也是因为那场雨，自己才下定决心拜她为师。为此也坚持了这么多年，平淡无奇的人生也有了那么点波澜。

        “来就来，还做这些虚架子做什么？”

        “习惯了，从你这儿讨不了好，看见那些竹子拜倒在我脚下就想着哪一根是你！”声音从远处飘来，谢幕伸长脖子，却迟迟没有见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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