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六十四章 竹篁（04）

青衫男子从竹林乍现的青石板小路缓缓走来，待他走近，谢幕才看清他衣服上娟娟欲飞的白鹤。他想这人莫不是一只白鹤吧？看模样倒像是不周山的纳虚上君。男子长发衣袂齐飞，眉眼间正气凛然，倒是风度翩翩。

        “不早说，原来是有人送吃的来！”香味飘过，谢幕便知是无垠楼里的哈密瓜炒虾仁了。当然还有桂花酿，不过闻着味道比出自水帘上仙之手的差远了。他急不可耐地离开搓衣板。

        “跪下，让你站起来了吗？”竹之琉觑了一眼，他只好又乖乖回到原处跪在搓衣板上。

        男子放了酒肉吃食在菊花旁竹编的矮桌上，又郑重拱手行了礼。什么都可忽略，惟这礼数不可偏废。“药师。”

        竹之琉站在原地庄重地点头，虽是虚礼，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再说他的礼数里带着真诚，自己笑着接纳当然是对他最好的回馈。谢幕在一边不屑地撇嘴，他生平最是看不惯作揖纳笑之辈，潇洒自如自来自去的不好吗？浪费时间，文人即写诗画家即作画谋士即出谋划策。

        “这就是即将如您门下的弟子么？”男子侧脸，右脸的酒涡如梨花带雨，“看着是有几分不羁，却也不是顽劣的类型。花费时间栽培栽培，假以时日，还是堪当大任的。”男子和竹之琉相对坐下，谢幕看着从食盒中拿出的吃食，几乎全部是他爱吃的，忍不住直咽口水，肚子也叫得更欢。

        男子脸上露出不经意似是而非的笑，他急忙捂住自己的肚子，这人看着同他师父似不是普通朋友，可又不像藏着情意。“这位小兄弟，我看你也饿了，过来一起吃吧！”

        谢幕不答言，可怜巴巴地看着竹之琉，没错，在她真正认可他之前，一切都要以师父为重，师父说往北就不能往南，往东就只能往东，在做任何事之前，师父当放在第一位。

        “好了，过来一起吃吧！”一声令下，他脱离搓衣板已到了饭桌前。为着荆条公子向来讲究的颜面吃饭也变得慢条斯理，可不能在举手投足更胜自己一筹的男子面前失了风度。

        “建德江江畔的一女子正在遍访天下名医，我还没有应承。”男子低头，如今他已完成了作为独药宫人间行走的任务，也该去各地看看，领略领略这人世间的风情了。这么些年心中惦着任务，只盼着能尽快完成，步履不停，甚至连好好饮一杯酒的时间也无。“您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去看看。”

        “我去，我去吧！”他急切咽下一口菜，又换了若无其事地样子道，“看来也只有我去一趟了！”

        “其实。”男子顿了顿，“我是来向您请辞的。”竹之琉放下筷子，时间竟是过得这样快吗？一晃心空的任务也完成了。当归未归，归期茫茫，音书未断，众里寻他。当日赐他心空之名，也是想他不被目之所见的疾苦所累。因为还对世间存有执念，所以辛苦奔走了这如许年。她虽是无心之人，可也能体会到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好。”语音既落，一纸泛黄书信现于白瓷酒杯旁，因了酒杯的衬托，更显书信的年深日久。

        男子收了书信于掌中，“多谢，这些年承蒙关照！”他离座鞠了躬飘然而逝。

        “这人是谁？倒是和不周山的纳虚上君有几分相似！”酒足饭饱，谢幕伸了个懒腰道。他这话像是在自问自答，实是拿眼光偷瞄坐在一旁还未反映过来的女子。

        “是谁也和你不相关！”

        “那和你相关吗？”他若无其事地问。

        竹之琉拢了拢衣袖，又理了理鬓发，“现在不相关了！”她话里透着萧索，却无伤感，终究是要离开的人，人来了去去了来，从古及今，皆是如此。远山铺上薄暮，自从去了时间一天与一年之界限，忽然觉得时间飘逝得更为迅速了，非为梭尺所能形容。

        “建德江附近，你去一趟吧！”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玉白小瓷瓶，“聚灵散，用得着！”名为聚灵，可想而知，不止可修复人的灵识，关键是其中有一味甘草子，对人眼的恢复极具效用。

        “好嘞！保证圆满完成任务！”他接过瓷瓶放入怀中，心想正愁没事做呢，此事顺利完成之后再完成一件即可举行独药师弟子的入门仪式，想想就觉得兴奋。再者手里没钱也不好去翠楼里要人，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既成全了自己，又可成全别人。

        “师父——”他叫住走到廊下的竹之琉，“您是竹子修炼成的么？”他终于没忍住问了，其实他一直以来都对竹之琉的真身充满好奇，不过以他低微的法力，是无法窥得他们这些上仙的真身的。有几次也想旁敲侧击从岳麓山的那位那里听得只言片语，不过那位也是个嘴严的，用了各种方法也无计。

        至于天上的其他神仙，本来就对独药师存着敬畏，敬畏到了峰巅，就成了躲避或是演变成了不屑，一开始还为她如此年纪即成为独药师投来赞赏的目光或是艳羡的话语，现在却成了急功近利之辈。连带着成为独药师的弟子也是一种罪过。他立志成为独药师徒弟的事早在他成仙之前就已传开来，所以任是他在秦淮河畔混得怎样好也无法在天宫挣得一席之地。

        竹之琉怔住，檐前的纸糊灯笼的影子投在她脸上，所以他没能注意到她变化的表情。她咽了口口水，手中捏着黄衫的一角没有放开。

        “是吧！我说对了吧？”谢幕两手合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没有心，飞升成仙如此之快，她平时又最爱竹林，不是竹子修炼成的又是什么。“不过照我说，既然师父以前是根竹子，就不要对人那么冷漠，多笑笑总是好的！其实你自己是没有发现，你笑起来比天上的任何一个仙娥都要美！”

        “你还是去找你的午娘吧！”她扔下一句转身就走，秋风掠过，廊上的灯笼放出暖黄色的光，熏醉了盛在这山坳深处满满的秋色。灯笼飘动，她嘴角的笑让这秋色流向山下的人家，流到灯繁人喧的都城。所有的都醉了，只有他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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