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十七章 竹篁（07）

竹之琉披雪白银狐大氅将双手笼在袖中看着上行的狭隘小道，上山下山，不管有法力还是无法力都要徒步经过此地。这是移山公公留下的规矩，他们这些后人也只能遵守。昨日飞了冻雨，她看着黎明天空的褐色彤云，不日将会有一场大雪了，赤月之日将临，事情应该会进行得很顺利。

        “那孩子过得可好？”竹青自小道迂迂而回，转眼即到了她身边，顺手递给她从西街小巷带回的桂花酿。

        “好着呢！豆芽样的身子能经受住风吹，也上了学堂。路氏夫妇也好。”她又掏出一段金丝绸缎，“这是路夫人让我交给姑娘的，孩子他们会好好养着。姑娘就不必惦念了！”路氏夫妇经营着西街最大的绸缎铺子，二人不愁吃穿举案齐眉夫妇间也和睦，可转眼二人都年且五十，膝下也未得一儿半女。

        路夫人向来相信眼缘，不投缘的任孩子怎样优秀品行怎样好也同她家无缘，这么些年她夫妻二人去多地的济慈院看过，都没有相中一人。说来也怪，她第一眼看见藉藉这孩子就莫名心生欢喜，可是自那次在街上偶然瞧过一眼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遍寻也不得。几年前一黄衫曼妙女子入梦，告诉了她孩子所在，抱着侥幸心理去翠楼杂役房一瞧，那孩子果然在那儿。

        “知道了，你以后也少去，让人家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吧！”

        竹青应了声，不过她着实喜欢那个小丫头，整日呆在这山中也是无聊，还偷了姑娘院里的菊花扮做婆婆去楼里卖了一段时间的花。想到此她觉得有愧于竹之琉。“姑娘，有时间去集市里走走吧！有很多这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她说完又补充，“改日我陪姑娘吧！”

        “不用了，看得多了！”竹青不解，她与她相识这么多年，几乎未曾见她下山，即便下山，也只是去吴淞江畔讨一口桂花酿，后来也不知何原因便不去了。至于现在下山多是为了谢幕，她不知道竹之琉苦苦等待的赤月之日等来的究竟会是什么，也没有想过去了解，总之她清楚她并非无心之人。

        “您哪里看得多了，明明都还没有去看过，今时不同往日，和以前大不同了！戏台子都搭在外面的！还有悦来客栈换了掌柜。”她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人间美味！”

        “你且去竹林里看看！”竹之琉此刻挂牵的倒不是热闹集市，而是赤月之日事情是否能成功，她看着那金丝绸缎，“这绸缎就送你了，你身上的衣服也该换换了！”

        竹青低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衫，喜上眉梢，“谢姑娘！”她看着她乌发及腰的黑漆背影，心底涌上酸楚，也是个可怜人。

        “师父，您是在等我吗？”谢幕突然出现在她身旁掠走了她手中的桂花酿，“您下山啦？”他鼻子动了动，闻了自己身上的气味又凑到竹之琉跟前细嗅，没有去了集市的烟火之气。

        “没大没小，我还不是你师父呢！”转瞬那瓶酒又回到了她手中。

        谢幕撇嘴，“马上就是了！”他看着荡在她手中的那壶酒，他对酒太过熟悉，这酒只要闻一闻知道是西街小巷刘家铺子上的，看来她为了讨一口好酒也是煞费苦心，那么僻静的一处所在都让她找到了，不过他肯定找到的不是她本人，一定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谢幕拍着胸脯，“您交给我的事哪次出了差错，放心好了，只不过，顺带收的那点银钱您就不要追究了！”他从怀中掏出碧玉簪子递给她，“您头上的珠花戴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换了，这个好，同您的气质更为相配。”

        “别想着收买我！”

        “不会，我怎么敢，您不是最喜欢公平吗？为了公平，您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什么？”

        “您其实是有心的吧！为了让天宫的那些人认为您很厉害，故意装作没有心的吧！？”

        竹之琉向前的脚步顿了顿，她没有多说，而是踏着风直接到了院里。

        谢幕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不过多问了一句话，又惹得师父生气了。还以为买了簪子真能讨好讨好她呢！不想弄巧成拙，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叫你话多！”

        他想着明日是冬至，这么些年也不见竹之琉在山下吃顿饭，以为能哄得她同他去山下走一趟，顺便也请她吃点可口的食物。他狠狠踢了一脚身旁的粗竹，粗竹发出一声惨叫，竹间映出一年轻女子的面容。平时若是看见这些他定把那妖怪唤出来教训一番，此刻也完全失了兴致。

        竹青见是谢幕忙背过身去，在翠楼卖花时二人打了几次照面，自己还编了凄惨的身世骗他，说实话她也不想见他，此人她完全看不透，她这样简单的人确是很容易被骗。所以这么长时间也选择避而不见。

        他负手懊恼地走出几步又回头，眉头紧锁，“我们见过吧？”见无人回答，便又提高了嗓音，“卖花的婆婆，我这人性情好，不与你计较，你快出来陪我说说话。”

        身着金丝绸缎的竹青出现在山石上，“小子，看在姑娘的面子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了！”她高着嗓子道，若仔细论起来，他比她年长，可是他却停滞在孩童阶段上千年，这样算着他应该称她一声婆婆。

        “姑娘，噢，你是说我师父吧！看来你与她很熟，那你跟我说说她的事儿吧！”他手抚山石的断层，是新缺的缺口，他绝对没有记错，昨日这个缺口还不存在。“找到了，原来在那里！”他目不转睛紧盯竹青的胸膛。

        她以前确是个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姑娘，这些年除了看管竹林就是去山下的集市游走，也学得了许多人世间的道理，特别是人心间的叵测。自然也学会了看人的眼色，再说他也跟在姑娘身边如许年，知道也不足为奇。“没错，那半块石头确实在我身体里。”

        “师父也同你一样吗？”他低声问。

        “你认为呢？”她带着笑颜反问。

        “不，她跟你不一样！”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爱她呢？”

        这句话一出谢幕便笑了，确实很好笑，自己为何要去爱她？再转念一想，自己为了成为她的徒弟如此努力难道不是一种爱她的表现吗？“你不懂。”他说，“不过既然你和师父相识，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夜空缀着两三点疏星，同竹青说了会儿话，他原是想去翠楼听听曲儿的，跨进门槛才意识到午娘已是嫁人了便退了出来，手里拎着罐酒边走边喝。街上雾气弥漫，却不是从河里腾起的雾，而是馄饨店前煮沸的水腾起的水雾，节日的氛围愈发浓烈了。就这样边走边喝竟到了河岸。

        琴音袅袅，如泣如诉，他循声而去，掀开船上竹帘的瞬间满脸泪珠的午娘出现在眼前。“谢公子？”她拭去脸上的泪站起来行礼。

        “跟你说过多少次见着我不必在意这些！”他自走过去拨弄了一番琴弦，午娘立在一旁不言不语，弦断音绝，他双手放在弦上叹了口长气，“是想听你谈一曲的，看来只有另挑个时间了！你这琴也是该换换了！”

        “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午娘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他抬头看她，皱纹在眼角堆积，像江面一层一层漾开的湖水，发髻间也藏了几根白发，五年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确是很长了。

        “日子过得可好？”妇人眼中闪现几点泪光，倏尔泪光跟着烛光都消散了，冬天的夜确实来得早。钱老板上月跟着商旅去往青州一带，至今杳无音信。

        “没有什么好不好，不都是那样的吗？有舒心的时候，也有不畅快的时候！”

        “你终究没有等我。”他不自觉发出感叹。

        妇人同他讲了些话，心里也畅快了些，“我知道，你不爱我，更不会娶我。你的心从没有一刻为我而跳动！”谢幕愣住，自己真没想过迎娶她做妻子过一辈子的事。“起码他是真心实意想让我做妻子的。”

        他很恍惚，从小到现在，竟不知心跳的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难道没有心的人，竟是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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