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看押犯罪分子的飞行器降落在十三区广场,这里地势平展坦荡,地面缺少建筑的遮挡,因此飞行器舱门打开时,广场上凛冽的狂风几乎要将人吹倒。
明溱蒙着眼罩被带下来。
她被打了一针精神力抑制剂,精神和体能有所削弱,身上的武器和通讯工具也都被没收,不过在没收之前,她已启动自毁程序,断开与其他暗舟成员的关联。即便联邦情报部门对相关证物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风停了,明溱感觉到她被带进建筑物里,随即有轻微的失重感袭来,是电梯在下行。下行的过程有些漫长。
十三区监狱的主体位于地下,这座监狱的悠久程度可与首都星的历史相较,远在联邦尚未建立之时,此地便是著名的监|禁区,关押过最穷凶极恶的星盗,和许多位声名狼藉的政治fan。
正因如此,该区地下的安保措施像它的名声那般令人畏惧。
电梯停下,押送者穿过几条曲折的走廊,继续往深处走,也许是愈发深入地底的缘故,环境非常幽静,明溱甚至接收不到周围有脚步声之外的其他动静。
不过很快,她听到机械门缓缓打开时的闷响,眼罩外的光线倏然变亮,人声渐渐嘈杂起来,根据防护服布料折叠摩擦而发出的簌簌声、男人女人来来往往互相的低语、呆板而没有变化的人工智能的电子音、以及那些低语和音效中模糊透露出的数字和文字信息,可以确定,这是某个专门的研究基地。
明溱心中微凛。军部在十三区监狱深处,设置了一间无人知晓的秘密实验室,该实验室的目的,简直昭然欲揭。
她被轻推着往前,有很多人围了上来,他们以光滑的防护服为阻隔,用各种仪器开始准备对她进行检查,直到她背贴墙壁,四肢与颈部被环状的金属锁扣牢牢固定住,皮肤触感冰冷。
明溱突然发觉来时的方向有道视线注视着她,但仅仅一瞬间,那视线又悄然移开了。
她知道那是谁。
实验室的接待人员迎上去,彬彬有礼道:“少将,欢迎您的莅临,这边请。”
盖纳上校已经与负责人办完交接事宜,他对这间实验室的具体情况,比陆钧要熟悉。随后两人进入访客区,等待结果。
接待人员仔细登记了陆少将的身份信息,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因此程序相对繁琐,从外到内经历了重重关卡。此后实验室的安全访客名单也将把陆钧少将包含在内。
一个多月前,地面劳改农场曾发生过暴动,导致多名携带病毒的星盗潜入市区,暴动事件之后,监狱的地面守备显然更加严格,更遑论地下。
“小议会提出,应该将堕落种转移至科学院下属的生物医学研究所,而不是像常规罪犯一样关押在十三区。”实验室负责人提起刚收到的最新消息,“有专家指控,十三区监狱的安全措施并未达到基本防治标准,对公共安全可能造成一定威胁。”
“这个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陆钧直白回应,“我想上校也是同样的看法。”
“的确。”盖纳上校的话比陆少将还要少。
眼看气氛即将回到死寂般的沉默,负责人讪讪道:“目前星网上的公众舆论对军部决策非常不满,这样的倾向是否会不利于我们实验室开展工作……您也知道,军部在舆论声量上一向处于劣势。”
陆钧默然。
好在盖纳上校接了话:“这就是军部发言人要操心的事情了。”语气之冷硬让人很难判断是在安慰还是在嘲讽。
忽然几人的光屏都亮了一下,新闻显示,议会大厦刚刚举行了多方参与的特别会议,商议结果是,鉴于该名疑似堕落种的罪犯涉嫌参与数起恐怖袭击事件,危险性极高,与会者最终一致认为,必须由十三区监狱对其进行看押并启动后续调查。
按照流程,今晚明溱将正式收监。
实验室负责人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清楚该名堕落种的研究价值亦即政治价值,尽管负责人本人从求学时起便有专注于科学事业的理想,但多年的工作经历让他愈发明白,一颗单纯的求知心并不足以促成事业的成功。
他向两位军官告别,匆匆赶去确定相关事宜、讨论研究方案了。负责人此刻干劲十足,要知道凭借军部重新燃起的对堕落种课题的重视,实验室或许可以尝试申请更多经费和资源。
没有第三人的调剂,访客区两位男性军官各自沉默下来,作为共事者,两人的关系并不差,沉默只是因为暂时确实没有什么需要交谈的事情罢了。
“检测结果还需要多长时间?”陆钧问。
“应该快了。元帅希望今晚能看到初步报告。”盖纳上校顺着陆少将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将目光投注于那个名叫明溱的堕落种身上。
实验基地几乎是半透明的,各区域之间多以玻璃墙隔开,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不仅能看到被锁在检验室的明溱,还能看到更远处工作台上,许多具封在不明液体里、已死亡的堕落种。除了陈年遗留的实验体外,这些尸体其实算得上“新鲜”,其中大多数出自清剿星盗营地的收获,也有部分直接来自时代广场。
可见在公众视野注意不到的地方,军方的秘密研究从未停止。
检验室里一名“全副武装”的研究员正在用针管抽取明溱的静脉血,如果上校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研究者认为明溱体内的病毒可能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变化,他们对此没有历史经验可供参考,方法步骤都需要在原理的基础上摸索。
正式收监后,明溱将被移入十三区规格最高的“房间”,至于看守的具体细节,会依据实验室给出的研究方案来调整。
“走之前,我要和她见一面。”陆钧仍未收回目光。
“请便。”
盖纳上校不会有任何异议。
上校虽然刚正不近人情,但并不愚蠢,他很清楚,元帅派他来从旁协助,并非当真要监视或插手少将的行动,而仅仅是为了让那些长舌妇般叽叽喳喳的官员闭嘴。
抽血告一段落,研究员们都离开了检验室,陆钧起身走过去,军靴在地板上敲出干脆的叩击声。
“少将。”盖纳忽然叫住陆钧。
陆钧回身,眼神平淡地示意他请讲。
“你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盖纳开口道。
对方兴许觉得这个问题既冒犯又无趣,没必要回答,毕竟首都星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作为责任人之一,无论是谁,心情都不见得愉快。
检验室门口的工作人员想提醒少将穿上防护服,但他失礼地没有理睬,径直进去了。
-
明溱的眼罩终于被取下。
她从没想过,自上一次浏览监狱外景之后,自己第一次领略十三区的内部景观,是以这样的方式。
眼前是一间白色的房间,准确地说,这个鬼地方的建筑材料不是白色就是透明,符合研究基地该有的风格。三面玻璃隔开外面的空间,明溱看到四周忙碌着的白衣研究员和各式精密仪器、工作台,以及,实验体。
猜想得到验证,她低眸,无意再看。
陆钧站在对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明溱。相似的对峙情景,但现在,堕落种成为阶下囚。
她坐在墙角,手脚都铐上了联邦最新式的镣铐,细白的手腕和深色的金属镣铐并不相称。
相比之下,周围所有穿着厚重防护服的研究员们,看起来慎重得有些可笑。
“今日Ⅺ区有一场大型帆船比赛,近十万人聚集在现场。”陆钧在她面前站定,“你的同伙,跑了。”
从盖纳上校的视角看,两人保持着合理距离,并未超出审问者与被审问者的界限。
“你想知道什么?”明溱不介意回答一些问题。
“什么都可以?”陆钧的话语里多了丝情绪,并非兴味,更近似审视。
“知无不言。”少女抬起头,对上陆少将的眼神,平静地补充,“在我认为可能的范围内。”
“那就从头讲起。”
两人对视,彼此都没有后退一步的意思。
“去年四月,暗舟收到一个匿名任务,任务目标是联邦s+机甲的设计图纸。”她缓缓叙述着,“在暗舟表露了愿意接这一单的意向之后,任务发布者主动与我们取得联系,并向我提供了掩护身份——cj0813号小行星的军校生。”
“你的意思是,早在去年四月,计划就完全成形?”陆钧声音偏冷。
“当然。”明溱莞尔,“我想经过星盗尼科的抓捕行动和清园巷的刺杀,少将大人对于幕后策划之人想必已有决断,为了除掉前线军团的一位少将,他们压下异形生物潮可能侵入的讯号,放任cj0813沦陷。一颗低级星而已,在联邦的版图上,何曾有价值呢?”
“联系暗舟的人,与幕后策划刺杀的,不是同一人?”
“我不知道。”她避而不谈,“而且我也有个问题,你们是怎么追查到暗舟据点位置的?”
“覆盖首都星的信息流和大数据追踪,能够挖出一个人的所有行迹。你当时就在市区。”
明溱的身份识别信息,诸如面部特征、身高体重、指纹和虹膜等,都记录于联邦科大学生档案以及首都星信息系统。若是在其他星球,警方未必能依据这些找到一名反侦察能力出色者,但首都星可以。
“隐私法规定……”
“特殊情形。”
明溱轻笑出声。
合理合法,果然无可置喙。
“为什么要替他?”陆钧忽然道。
“谁?”她没反应过来。
“司昭。”他看见她让司昭离开,自己留下。
“他很重要。”少女不动声色,眼神里却带上隐晦的狡黠。
“之于你?”
“之于很多人。”她唇角微弯,笑颜称得上可爱,又低声加了一句,“我在暗舟长大,那里是我的家。”
明溱适时露出一点可怜,嗯,一点就够了。不能太夸张,显得虚伪,惹人厌烦,也不能太淡薄,激不起人类与生俱来的、对同一族群生物的同情和怜爱。
“很久之前,我是德莫珂的人。”
并不令人意外的自白。
“当时我三岁,还有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弟弟,我的父母动用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关系,将我们姐弟送上离开德莫珂的飞船,那艘飞船在茫茫太空漂流了三个月,导航系统失灵,能源和食物告竭。如果没有司昭,我和弟弟早就死了。”
少女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父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吗?”
为什么他们想尽办法也要送走一双儿女,为此不顾至亲的分离,不顾分离之后,两个孩童要怎样在完全陌生的星域活下去。
她喃喃自语:“因为,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冒着开除军籍的风险,向他透露了首都星方面的决议,为阻止x-tn9的进一步蔓延,联邦人类不得不付出一定牺牲,比如,对于病毒的首发地、堕落种发育的温床——德莫珂双星,应当进行彻底有力的清洗。”
一名堕落种少女,被联邦判定为异类的人,她平静地讲完这段来历和渊源,目光哀婉但不包含浓烈的悲伤。宇宙如此广大,任何惊痛、绝望、茫昧或仓皇,都将隔着遥远的时空,稀释为历史书中的一个叹号。
“你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她自嘲般垂下眼帘,“果然,世间没有隐瞒得住的秘密,只有闭着眼睛行走的一切人。”
陆钧俯视明溱很久。他站得很直,军装笔挺,银色肩章锋利醒目,昭示着审问者的身份而没有丝毫违和。
在他眼中,少女说出那段近似示弱的陈词之后,便回避了他的注视,颤动的眼睫显示她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那双干净不含杂质的眼睛偶尔露出低沉的情绪,已经足够引起同情。
但或许,这一切都出自她的刻意。
就像记忆中很多个片段一样,她过于亲昵的笑、自然而然地靠近和流露信任、适时展现一些能力和性格。
起初他认为,这是个狡猾且善于伪装的姑娘,清醒地为自己的每一个行动赋予某种目的,意志坚定不受外界干扰,却又不至于让人讨厌。
陆钧无法分心去想明溱提及的那些事,德莫珂的过往、刺杀行动的内情……每一件都值得投入精力思考和争论。他站了这么久,只是在想面前这个人。
她又那样坏,她又在他面前装作可怜模样,她明明知道……
我喜欢她。陆钧恍然注意到,四面苍白的灯光将房间角落也照得清晰透亮。
从见到司昭开始,从看到她被镣铐锁住、被来来往往的白大褂研究员注视开始,所有的沉闷的阴暗的压抑的情绪,是嫉妒,是可怜,是见不得。
或许再往前追溯一点,追溯到那个奇怪的吻。
在精神力失控的那个晚上,在那晚之后、第二天,她从楼梯上下来,而他如往常一般若无其事地坐在客厅的桌子旁等她。
只是一个照面,她一定什么都明白了,明白这个所谓的高不可攀、冷淡又矜持的联邦少将,已经陷落于她的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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