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大楼高层会议室，军部官员正在讨论当前联邦的安全局势。
“近来恐袭活动猖獗……我认为有必要增加社会治安建设和星际警察方面的投入……”
“异形生物潮是否完全衰退仍不清楚，驻守边缘星系的各军团依然是重中之重……”
陈旻端坐于方桌首位，听着下面的陈词滥调，面部表情平和，并未表现出不耐，终于在话题发散得愈发“高远”时，他身体微微前倾，指节在桌面敲了两下。室内立时肃静。
“当务之急，”陈旻逐一扫视与会者，“是将近期的恐袭事件追查清楚，绝不能让堕落种死灰复燃。其中的重要性，我想诸位都很明白。”
在座官员称是，又一人道：“陆少将那边，是否不应当……”
“有什么话，”陈旻凌厉地看向出声的那名老将军，“等他从十三区回来，你们自己交涉。”
言下之意，他要散会了。
老将军诺诺，众人退出，室内恢复寂静，军方的最高领导人站在夜色里，眺望着城市以南，光鲜的建筑鳞次栉比向视线方向平铺开，联邦的中心就在他脚下。
“帕克上校回复报告，”警卫员向前一步，向元帅汇报刚收到的消息，“十一军团与十二军团所驻守的星域一切正常，异形生物潮仍在消退期，目前状态稳定，监测警报二十四小时开放运行，边境线可确保无虞。”
“他当然不会出差错。”陈旻毫不掩饰赞许，“第七军团呢？”
“第七军团已回归燕林要塞，萧宁准将从要塞指挥部向您发来问好。”
“告诉她，严密监守交通线，不能放过任何异动。”
“是。”警卫员听令行事。
陈旻转而思考起首都星近期的事。堕落种的重现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十六年，伤痛的阴霾仍未散去，偶尔，陈旻会回忆起那些陈年电影般的场景。太久远了，而他并不是过度沉浸于过往的人，更不习惯在事情尚未展开时予以悲观的估计。
南方，十三区，或许会是某种契机。
城市如夜色中隐伏的巨兽，平稳安静地呼吸着。
他转而想到陆钧。
陈旻从陆钧出生起就认识他，在他十岁时开始以师长的身份教导。
过往二十年，这个学生一向冷静、自律、按部就班且从容不迫，在军校他的每一个机甲操作动作就像从教科书上复刻下来，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会有，如果有，他就会反复练习直至达到某种苛刻的标准。
他们几个老家伙中，陆峯常年镇守瀚海，极少过问这个孩子的生活和学业，有时候连敬松都抱怨陈旻把他教得太过。陈旻知道，不是老师过分严厉，而是陆钧自己不能容忍任何计划之外的偏差。
他看似随和。其实并不。
他有钢铁般的意志和行动力，也对自己秉持着强烈自信，可以在父亲负伤隐退之后，用几年时间，强势接管第九军团，接着是十三军团。
虽然在大众面前，陆钧的形象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甚至他身边的人也都觉得陆少将即便冷淡威严，但值得全部的信赖。
信赖意味着他对自己绝对苛刻。
陆钧从不让人失望，永远忠于联邦。而且陆钧知道堕落种意味着什么，x-tn9的可怕，他从小就知道，从青年时期他父亲陆行山中将的那场悲剧就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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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纳上校始终留意着检验室，会面时间不算太长，上校看到陆少将最后俯身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走开。两人全程神情没有波动，生疏的距离感仿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完全不像传言中那样暧昧。
陆钧回到访客区，盖纳上校起身迎了迎。
“检验好像有了进展，”陆钧指出，“去看看吧。”
上校并不多言，默然接受提议，然而正当他走出两步，腰侧，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要害。
“陆少将，我希望这只是你的一个玩笑。”盖纳上校方寸不乱地道出这句话，随即转身，欲趁对方猝不及防时反制。
可惜他的行动还是慢了。
陆钧重击他的后颈，盖纳上校被迫失去意识，倒在访客区的长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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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溱看着陆钧返回自己面前，打开镣铐。
一墙之隔，担负“监视”任务的盖纳上校昏厥不醒，两名工作人员倒在检验室门口，身体正面朝下，看来受到了来自后方的突然袭击，能看出他们仍保留着微弱呼吸，袭击者无意杀人。
实验室深处的工作台摆满试管和各式仪器，仪器屏幕上有一行行红绿字体在流动，身穿厚重防护服的研究员处于忙碌状态中，终于，检验数据出来了。
新实验体，她确实是堕落种，神志清醒，身体各项机能完备，经过几道测试程序后，其血液样品中x-tn9的浓度上升到了奇异的高度。
已经在这个基地秘密工作十余年的老研究员，人生履历几乎被钉死在唯一的研究课题上，他想要先去看一眼实验体，因精神极度亢奋而脚步踉跄，却看到检验室墙边镣铐散落，出口处军方的陆钧少将正和那名堕落种站在一起，方向是向外。
倒在地上的同僚证明，这里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要干什么！”老研究员震惊地冲着那两个离开的背影大喊，准确地说，他只针对陆钧，“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体力和武力不足以支撑他亲自追过去，但常年避世般的科研生活没有使他丧失警惕性和判断力，老研究员扑到工作台前，重重按响安全应急装置。
“傩神，傩神真的回来了……”他似哭似笑，精神仍未从亢奋状态恢复，眼中燃着迷乱而热情的火焰，喃喃似在诉说咒语，“傩神重临。”
而就在应急装置被按动的那一刻，陆钧带明溱走出实验室的第一道安全门。
他们身后，代表“危险入侵”的警报声迅速响了起来，并以基地位置为中心，向整个地下监狱蔓延。
陆钧攥着明溱的手腕没有放开。
他方才最后说的是三个字。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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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区的地下监狱以防守严密而闻名，过往没有任何势力能从正面将其突破，这座监狱给人的印象，从来是独立于文明城市之外、森冷而令人畏惧的。
两人在地下阶梯内狂奔。
这一幕情景很值得发笑，尽管人类长久地摆脱了原始社会、科技逐渐发展到如今的水平，但某些时候，个人依然只能寄希望于身体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接踵而至的警报声由后往前将亡命者包围，伴随着微冷的空气，刺得人耳膜生疼。
明溱抬头环顾周围环境，也尝试观察陆钧面部神情，入目只是他锋利而平静的侧脸，与以往无数个日子一样，并不泄露多余的情绪。
明溱无从窥探他此刻内心在想什么，其实他的想法不重要。对于明溱来说，她只要逃出去、逃离联邦的监|禁而已。首都星之外广阔的宇宙，不属于任何人、任何集团或族群。
风迎面吹着亡命者的脸，前方无限自由。
从地下到地面，短短几分钟，十三区这尊庞然大物自沉睡中猛然惊醒，监狱守卫吹着哨令，紧急集合展开搜查和围堵，各通道的智能监控进入高频工作，警惕区域内所有异常情况。
陆钧对十三区的地下构造非常熟悉，得益于此，他们避开主路，搭载破陋的维修电梯，上升途中，两人对视，空旷空间内警报声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昭示着危险的迫近，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能有一小段静默时间，何其难得。
电梯四面敞开，只在边沿设置半米高的遮挡，长达数百米的垂直通道一片漆黑，由于年深日久，通道内壁出现许多裂纹和生命力顽强的藓类植物，空气也因为缺乏流通，弥漫着难闻的气息，所幸每隔一定距离便有绿色指示灯，勉强映照出周围景象，稍微驱散了环境造成的不适。
微弱的光在两人身上流转，明溱顺从地随着光影的流动凝望对面的人，他仍是熟悉的、从尚未真正见面时起就被她记住的模样，和历史馆光辉长廊那幅画像里的年轻将领相似，时间让很多东西变得陈旧褪色，让自然万物经历一次次重生与更迭，让高山成谷、深谷为陵，最坚硬的岩石风化为沙砾，也让开锋的利器在朝朝暮暮的雕琢中愈见光彩。
他同样凝望着她。谁都不能先开口，甚至不肯放出精神力来一场干脆清晰的较量。
明溱如初见那样，以眼神一寸寸勾勒对方自眉骨至下颌的面部线条，最终停留在他的眼睛。
两人目光相接，却都透着冷意，或许冷意下还有潜藏的温柔，可是来不及辨别，更没有辨别的必要。
三分钟漫长的对视。
电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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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幽暗的通道，还未转过拐角，守卫已经围了过来，这个地方仍位于建筑物之内，所有动静都逃不出监控。
十三区守备卫队采用军方标准，统一着装的士兵持麻醉|枪，训练有素，尽管缺少应对地下囚犯越狱的经验，相关的应急预案与操练却足以使他们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力的拦截。
没有别的办法，两人正面突围，陆钧夺下打头士兵手中的枪械，挡开袭击。
明溱想要松手去应对不断涌上来的士兵，但陆钧攥得太紧，似乎并不在意这样不方便行动。
于是她放弃。
两人一路往发射场方向去，追兵仿佛看不到尽头，明溱只能机械性地抵挡，机械性地往前，某一瞬间心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轻快得要飞起来。
呵斥声、始终未停歇的警示性的枪声、杂沓的脚步与咒骂……一时围绕两人缩紧，又渐渐落在身后。
发射场上那架熟悉的飞行器出现在视线中央，紧追不舍的士兵即将近前，陆钧稍停了两秒钟，他静默地立着，空气中似有刹那的僵滞，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柔风轻轻铺开，方圆几十米，倒了一地的人。
是精神力。如同特殊异形生物可以在临死前爆发高强度的精神攻击，经过长期训练的人类精神力者偶尔也能做到，但精神力实体化攻击的效果极其有限，能影响到十人以上的追兵、使人短暂晕眩，已是近乎透支的举措。
陆钧要的也只是这几秒的延迟。他面色不变，率先坐上驾驶位，待明溱上来，立即启动飞行器。
舷窗阻隔了最后一波枪响，大批稍后赶到的士兵包围发射场，但随着飞行器升空，地面追击失去意义。
“警告！检测到违规活动，请立即停止起飞！”发射场亮起红色警示。
陆钧强行从出口撞了出去。
眼前的天空豁然开朗，他们冲出十三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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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分辨不出星光，身后暂时不见追兵的影子，气氛蓦然变得舒缓。
飞行器进入自动驾驶模式。由于日常设置，系统开始自动播放钢琴曲，虽然在这样的时刻，乐曲显得尤其突兀，但至少不算一件坏事。
陆钧将一个透明塑封袋递给明溱，里面是她被没收的通讯工具，两人出实验室时，陆钧从临时证物柜将东西取了出来，明溱还没正式收监，这给今晚的越狱行动提供了一些方便。
“联系司昭，他应该还没离开。”
首都星启动了最高级别禁令，严格限制人员出入，即便司昭是暗舟的头目，短时间内也找不到突破的途径。
“然后呢？”
“什么？”陆钧正在与飞行器上的智能系统对话，查看首都星的交通图，错过了她的话。
明溱重新道：“联系司昭，然后呢？”
“出小瀚海。”
“小瀚海”指的是首都星的外层防御。
陆钧微微低头在交通图上规划着，修正自动驾驶的行进路线，一边解释：
“虽然首都星启动了一级禁令，民用航线封闭，但前线军团和军部的部分人员仍可以走无需人工核验的通道进出。
“从确定十三区有人越狱到正式下发拦截指令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今夜的事绝大多数人都意料不到，我相信反应时间会更久。
“只要够快，我的通行证件就还有效。”
明溱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宣布高级将领叛国并取消其一切身份权限，这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事；另一方面，因为对人工智能应用范围的管制，联邦不存在一个统一的高权限的智脑，各安全部门之间的联动更受到行政方面的掣肘，军方无法短时间内取消一位少将的身份特权，反而需要层层处理。
并非联邦没有高级将领叛逃的应急预案，但这样的预案几十年没有启动过一次，总之大家都很慌张。
路线修正完毕，系统发出提示音，混在舒缓的钢琴曲中，刚好够人听见。
片刻静默。
明溱笑了一声：“好。”
她不再问了。
接通司昭的通讯，不等对方出声，明溱简要道：
“陆钧带我出了十三区。他说送我们出小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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