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易
两人进到非烟宫里时，楚云泽正端着菜朝主殿的房间里走去。房间内很空，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和几张凳子，唯一亮眼的是屏风后的一颗红珊瑚树，约有半米高，光泽很好，一看就是每天有人悉心照料。
“这是阿泽能拿得出的最好的东西了，希望姐姐能够喜欢哦。”楚云泽把菜推到他们面前。说是最好的东西，其实就俩菜，一个炒白菜，另一个白菜炒肉，但那个肉只能依稀看见丁点，塞牙缝都不够，说到底，就还是炒白菜。
林风因为以前受过饿，看到食物就会忍不住想吃，也不管楚云泽动没动筷，直接先上手抓了一片白菜叶子往自己嘴里塞。还没咀嚼两口，林风整个表情都变得拧巴起来，好不容易把菜咽下去之后，给洛子慕递了一双筷子示意她也尝尝。
洛子慕白了他一眼，很是给面子地夹起一点菜，象征性地尝了尝——说实话，味道真的一言难尽，齁甜齁甜的，正常人吃一口估计都得去世。
但这个味道，又是那么的像那人做的菜。无脑的放糖，就好像生活里缺的那点甜味要从食物中补上一样，难吃得根本咽不下去。当初吃的第一口她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吐了，现在又吃到这样的菜，她竟然舍不得吐掉。
洛子慕细细品味着嘴里的甜，虽然改变不了菜的难吃，但她突然觉得这点甜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她可以咽下了，甚至还能回味一番，她想，如果那个人知道，会笑得很开心吧。
“你是失去味觉了吧？这菜都能给你吃得红了眼？”林风看见她略微发红的双眼不敢置信的又尝了一口——还是那么难吃。
“这么难……”看着洛子慕的眼神，林风改口说：“这个菜吧，稍微有点甜了，小阿泽啊，你是不是把糖当成了盐？”
“没有呀。”楚云泽大口吃着菜，说道：“阿泽喜欢吃甜的，所以就放了好多的糖呢，阿泽觉得很好吃哦，姐姐喜欢吗？”
“不喜欢。”
楚云泽失落地“哦”了一声，低下了头，“我还以为姐姐是喜欢我的菜才会红了眼呢。”
洛子慕说：“只是想到一个故人，他也很喜欢这样做菜。”
“那他肯定会喜欢阿泽做的东西！”
“是呢。”
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洛子慕是不愿再碰那两盘菜，看他们两人一个吃得痛苦，一个吃得愉快，滑稽地让人想笑，但这个气氛若是笑出声又不太好，洛子慕只得把注意力放在楚云泽手边的一本手记上：“你在看什么？”
楚云泽答道：“是关于母妃的手记。兰欣姐姐让我看的，她说这样可以让我多了解一下母妃，等母妃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和她聊聊这些事啦。”
“兰欣姐姐……她是你母妃身边的婢女吗？”
“兰欣姐姐才不是婢女。母妃出宫以后都是她照顾我呢，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也都是兰欣姐姐帮我欺负回去的。她是大好人！是阿泽的亲人！”说完，楚云泽睁着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傻里傻气地看着他们问道：“那姐姐你们又是谁？为什么要戴着面巾，是不想被别人发现吗？”
一个傻子还有这样的觉悟，林风笑道：“戴着面巾就是不想被别人发现？没准我是觉得好看呢。”
楚云泽解释道：“兰欣姐姐每次来也都是戴着面巾，只有没有别人的时候她才会取下，她说面巾是为了防止别人知道她来这里才戴的。”
这个兰欣……
洛子慕看着那本书，半晌后试探性地喊了声“九殿下”，但这并没有太大的效果，反而引得楚云泽一脸嫌弃：“我不叫九殿下，我叫楚云泽，你也可以叫我阿泽，或者像刚刚这个哥哥一样喊我小阿泽，阿泽很喜欢这个称呼呢。”
“那阿泽，可不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母妃呢？”洛子慕问道。
“当然可以呀。”楚云泽听到这个问题就像是按了话匣子的开关，兴奋得不行：“母妃是个很漂亮的人，还会弹琴呢！母妃经常弹琴哄阿泽入睡，阿泽可幸福啦。”
可能是觉得光用嘴说并不能向他们展示他母妃的好，楚云泽又手舞足蹈起来：“而且呀，母妃还会做吃的给阿泽，不过味道比阿泽做的还要难吃，可母妃很喜欢做饭，阿泽不想让母妃难过，每次都吃得很干净。”
“还有还有，母妃，兰欣姐姐和秋姐姐经常偷偷带阿泽出宫，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
“母妃是天下最好的母妃，也是为数不多对阿泽好的人，她让阿泽体验到了母爱。”说着说着，楚云泽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阿泽真的很想母妃呢。”
楚云泽站在窗边，看向外面，露出了历经磨难之后看淡一切的神情。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洛子慕和林风都快忘了他现在是个傻子的人设时，他突然说道：“可我知道，母妃不会回来了。”
“母妃已经死了，她回不来了。”
楚云泽是傻子吗？
至少现在，洛子慕和林风看不出楚云泽身上有任何一点傻气。或许可以说他只是心智停在了他亲眼目睹到唐非烟跳池的那一刻，但这般的成熟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你知道死是什么吗？”林风问道。
“对于母妃来说，死大概是解脱吧。我见过很多人死亡。有人上吊，有人饮毒，有人被剑刺穿胸膛，还有人满身是血的死在我的怀里。他们都是明知前路是陷阱，是地狱，却还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然后在临死之前跟我说，让我活下去。”
“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他们的我，是否还想活下去，只剩一个人的我，是否还想活下去。”
楚云泽走到洛子慕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眼中充满的是愤怒，是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明知前路是地狱还要去？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洛子慕被楚云泽的气势给吓到，这些话就像是在质问她一样，甚至给她一种楚云泽就想在她这里寻找到一个答案。
而她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说了句：“可能那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吧。”
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呢？洛子慕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许是那盘齁甜的菜让她想到了那个故人，让她想到自己就是在他面前死去的，所以才会莫名其妙地解释了起来也说不定。
但总归，那都是前尘往事了。
“唯一的选择？”楚云泽嗤笑道：“他们只是选了他们想要的选择。就跟现在的你们一样，洛家的大公子，瞒着洛北天和秋慕阳来找我，只是因为你们觉得这种选择是为了洛家好，但或许洛北天他们根本就不需要。”
洛子慕和林风震惊地看着楚云泽。他们没想到楚云泽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也没想到楚云泽就这么直接地向他们坦白自己不是个傻子。
楚云泽见到他们的样子，平静地说道：“本就不打算在你们面前装傻，而且也料到洛家的人会来找我，本以为会是洛北天，没想到是你们。”
林风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们洛家只有我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洛子慕忍不住开口：“后宫之中，活着的皇子加上殿下有四位，目前有能力争夺皇位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沈昭仪诞下的二皇子楚云清，现在的贤王，还有一个是凌妃诞下的三皇子楚云逸，如今的桓王。你既没有封王，也没有陛下的宠爱，殿下为何这么确定，我们只有你一条路可选？”
楚云泽看着洛子慕，“洛家曾经有一个跟洛大公子一胎生的女儿，不过在他们六岁那年两人丢了，只找回了洛大公子。这些年洛家倾尽所有找那个女儿，可就再两年前突然对外宣布那个女儿死在了外面。我想应该是洛家想把那个女儿藏起来保护她吧？”
久居深宫却对外面的消息知道的一清二楚，看来这些年楚云泽也没闲着。
“殿下说笑了，我可比不了洛家的大小姐。”说罢，洛子慕把面巾取了下来，对楚云泽行了一礼后说：“民女叶瑶，见过九殿下。”
虽然刚刚吃饭的时候，洛子慕的样貌已经隐隐约约露了出来，但清清楚楚见到洛子慕的样子，楚云泽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高兴和意外都泄露出来，那表情蕴含的感情太多，又因为他的极力克制显得十分怪异。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试图夹个菜稳定一下情绪，但总是会在空中被抖掉在桌面之上，试了两三次后终于是放弃，“啪”地一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端端稳稳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洛子慕。
周围静得出奇，洛子慕甚至都能微微听到林风的心跳声，在她看来，楚云泽就跟突然发病了一样，脑子不太正常。
“事关洛家生死，洛大公子竟然会带一个外人来。”在沉默很久之后，楚云泽终于再次开口，沙哑的嗓子略微地带有一点磁性，厮磨着洛子慕的耳朵，惹得她心跳突然乱了几拍。
林风缓过神来，说道：“瑶瑶手里可是有殿下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
洛子慕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旧信放在楚云泽的面前，一句“前贤妃的清白”让楚云泽再次陷入沉默。但洛子慕也清楚，这是楚云泽根本拒绝不了的东西，为了这一句“清白”，楚云泽肯定会跟他们合作。“这是我的诚意，殿下一定会喜欢。”
“这么多年，说要还我母妃清白的人不止你们一个，可到头来，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放弃的放弃，没有一个人能真的还我母妃清白，我又如何信得过你？”
“殿下可以看完这封信后再做定夺。”
房间归于一片死寂，只闻外面二更的锣声——庆功的宴会结束，内务府向皇上递了牌子，传话的太监用尖锐的声音高喊“迎齐婕妤”，勾人欢喜，也让人苦忧。
她必须得回去了。
林风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起身作揖道：“等殿下想好了，可派人送信到香满楼，时候不早了，我们就不叨扰了。”
“哦对了。”洛子慕拿出林风给她的发簪说道：“这就当是见面礼了，希望殿下喜欢。”
等他们走到门口，楚云泽突然开口：“你们就不担心我上位之后第一个除的就是洛家？”
林风回头，看着楚云泽问道：“殿下会这样做吗？”
“洛大公子似乎很信任我。”
不是信任你，是信任史书，是信任那上面写着楚云泽是唯一在洛北天要被斩首之时向楚云逸求情的人，也是唯一敢冒死收下洛北天尸首为他厚葬之人。否则，她又怎会来冒这个风险？
“殿下不也很信任我们？”
夜，又归于平静。
楚云泽走到窗边，繁星点点，能看见银河隔开两边的天，鼻间有时隐时现的清香，那是洛子慕身上残留下的余味。
他将视线移到洛子慕留下的信和发簪上，思虑颇久之后将其打开。张扬的字体占满整张宣纸，细细读完，内容又让人凝重。
信，是留不得了。
炙热在纸上蔓延，轻轻一扔，地上便多出了一团灰烬，他拿起发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阿瑶”
没想到真的再见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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